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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108)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日头才出不久,又隐入云层,宫女背光而立,神色模糊。青罗问:“袁家劝三皇子自行了断?”

宫女唇角掠过嘲讽的笑意,“不错,袁家以为三皇子犯下大错,若等圣上处置,必是要他死,三皇子先行一步,反倒可博得一点怜惜,平息圣上怒火,死后留得体面。”

青罗将手中的书卷合上,父皇若当真怜惜,又怎会因袁淑妃骂丽妃两句便将她逼上绝路。

“三皇子答应了?”

三皇子并非坐以待毙的性子,想必不会因旁人几句话便被说动,何况事关生死。

“原也不肯的,袁家提起了娘娘,”宫女顿了顿,叹道,“三皇子一向孝顺。”

青罗起身下榻,抚平裙上的褶痕,一面望着庭院里一树繁密的紫薇,相较于二皇子,她这三哥的确心思更细腻些,更体恤母亲。

“圣上痛惜三皇子的死,因此怪罪袁家,所以袁家本就如惊弓之鸟,不会顾及娘娘,便是求救于袁家,袁家也只会劝她就范,一人生死在阖族荣辱面前算不得什么,娘娘生为世家女,常是身不由己。”

袁淑妃想必早已料到袁家的立场,是以王栖恩一走,便遂了皇帝的意。

青罗收回目光,暗自喟叹,三皇子活着,父皇要他死,兴许还会趁机铲除袁氏,以绝后患,一如林家,他死了,又是死在袁家手上,父皇了却一桩心事,有闲情扮起慈父,怪袁家害死他的爱子。

着实可笑。

青罗扶着腰,重新在榻上坐下,抬眼望着宫女,她来见她,断不会只为与她说这些。

宫女这时方才道明来意:“奴婢为杨婕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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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求见公主是受杨婕妤所托,杨婕妤想葬得离淑妃娘娘近些,临终前吩咐奴婢来求公主。”

青罗眸底讶然,杨婕妤已离开袁淑妃宫中,袁淑妃的旧人还肯为她周旋?

“杨婕妤并不认识我,为何会想到求我?”

宫女坦诚道:“一则能办成此事者不多,杨婕妤识得的贵人又少,再则杨婕妤深信公主心善,或可怜她一片忠心,成全她的遗愿。”

青罗愈发诧异,杨婕妤依附于二皇子虽是在袁淑妃死后,算不得背叛,可若说一片忠心,也有几分勉强。

她随即想起二皇子如今的遭际,一个荒谬的念头倏然闯入脑中。

那宫女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波澜不兴道:“二皇子害死三皇子,淑妃娘娘含恨而终,幸而有杨婕妤,豁出性命也要帮娘娘报这个仇。”

青罗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杨婕妤并非另寻出路,而是为了袁淑妃,接近二皇子,便是抱着与他同归于尽的心。

宫女依旧语气平淡:“淑妃娘娘对我等有恩,若非娘娘,奴婢早已被欺辱至死,杨婕妤势单力孤,胆小柔弱,是娘娘一直护着她。”

青罗暗自纳罕,杨婕妤的确可称忠心,禁中有此等重情重义的女子,实不多见。

“你不怕我将你方才所言转呈圣上?”

宫女不慌不忙道:“奴婢死了或是宁死不认,公主便空口无凭。”

“不论杨婕妤初衷如何,二皇子的确明知她是圣上的人还动了她,圣上不会因此饶了他。”

青罗问:“袁淑妃怎知是二皇子下的手?”

“他为去岁的事记恨三皇子,去楚州的路上追杀三皇子的即有他派去的刺客。”

青罗暗忖,袁淑妃想必是怀疑追杀三皇子的还有太子派去的刺客。

宫女继续道:“自三皇子府中搜出的衮衣,织染针法俱是出自长安,太子为圣上所忌惮,自顾不暇,岂敢冒然将手伸至楚州,除了他,视三皇子为眼中钉的便是二皇子。”

私藏衮冕视同谋反,原来如此。

这宫女也知皇帝忌惮太子,袁淑妃、林德妃等人想必也早已察觉,正因如此,当初三皇子才敢动太子,林德妃母子亦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那衮衣是长安绣娘所制?”

宫女颔首称是,“袁家命人查看过。”

青罗又问:“找到那绣娘了么?”

“不曾,”宫女狐疑地看她一眼,“二皇子再蠢也不会留着活口等人抓他的把柄。”

青罗原想试探绣娘可是上官娘子,听她说并未找到,便没再问。

“并无实据证明是二皇子所为么?”

宫女自进门来便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公主以为除了他,长安还有何人会动三皇子?”

青罗看她一眼,心下了然,杨婕妤付出如此代价,若恨错了人,她便是枉送了性命,再者二皇子也的确最有动机。

宫女自袖中取出拇指宽的一卷细绢,双手呈上。

青罗展开一看,绢布上写了几行人名,似是一份名单。

“这是?”

宫女退后两步,低头道:“淑妃娘娘在禁中有些根基,虽不足以成大事,紧要关头也可行些方便。”

青罗心道她尚未松口,她便将这名单先给了她,足见其诚意。

宫女又奉上一枚小巧的玉印,“这些人散布于南北衙禁军各卫,以此为凭,可令其听命于公主。”

青罗看了看,这玉印刻工粗糙,印钮简单刻作圆球状,底纹勉强瞧出是龙鱼。

宫女淡声道:“此印乃娘娘少时所刻。”

青罗怔住,小小一枚玉印仿佛带她穿过数十年光,窗下少女稚气未脱,盘膝坐于榻上,丫髻低垂,伏身几案,一刀一刀地雕琢手中美玉,一时皱眉,一时笑,忧心之事不过这玉印底纹可是走了样。

她也曾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蓄满水汽,灰白天幕下,青砖黑瓦、翘角飞檐浸在潮气中,草茎花树凝住了似的,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