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09)
春杏送那宫女出府,青罗站在廊檐下,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洞外。
杨婕妤不惜自毁,以毁了二皇子,暂且不论此举对错,她对袁淑妃的忠心已令人动容,可叹可悲。
秋叶来禀,裴勖之求见。
他忍到今日才来,青罗已觉意外,他再不登门,她便要命人去国公府请他了。
裴勖之脸上又晒黑了些,跨进门,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凝在她隆起的肚腹。
青罗坐在榻上,若无其事地叫他坐,又吩咐春杏将备好的林檎蜜饯给他。
裴勖之拿在手中,没如过去那般当即捡起一颗品尝,只怔怔地低头瞧着。
青罗开门见山道:“三皇子是暴毙么?”
裴勖之抬眼望她,疑惑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青罗略作迟疑,没提那宫女来访之事,只道:“三皇子一向康健,未听说有疾,突然暴毙有些蹊跷。”
裴勖之将蜜饯搁在几案上,“监军使的人在三皇子的居所搜出一件衮衣,并一首大逆不道的诗,几日后他自己饮了鸩酒。”
青罗听着与那宫女所言并无出入,便没再问。
三皇子意图谋反的消息如何传到袁家,皇帝既命人看住三皇子,事发后看守只会更严密,袁家的人又是如何见到三皇子,劝其自裁,内中细节,不难猜想。
她见裴勖之闷闷不乐地坐着,直言道:“你不问孩子的父亲是何人?”
裴勖之落寞一笑,“除了谢治尘,还会有谁?”
青罗嘴唇微张,随即明了,他与她毕竟自小一道长大,熟知她的性情。
“既如此,为何还与他和离?”
青罗答道:“我的孩子,与旁人无关。”
裴勖之苦笑,“阿罗,我如今越发不懂你了。”
青罗垂眸不语,忽听秋叶来禀谢治尘要见她。
裴勖之闻言一哂,“他尚不知?”
青罗嗯了一声,并不避讳他,吩咐秋叶将人请进来。
谢治尘由冯谙扶着,站在门外,见裴勖之在,眉心当即一蹙,收回目光,抵住唇,咳嗽几声,虚弱道:“公主,谢某是来辞行的。”
裴勖之坐在圈椅中,十指交扣,眼眸低垂,没如往常那般与他针锋相对。
青罗怕二人再起争执,忙道:“大人慢走。”
谢治尘却不即刻离开,大有裴勖之不走,他便不走的意思。
“秦医正等着给公主请脉。”
裴勖之直起身,“阿罗,你可是身上不适?”
“没事,例行诊脉。”
秦莞原是给谢治尘看诊的,他出宫一趟不易,青罗不好晾着他,索性叫裴勖之先回。
裴勖之放下心来,看眼谢治尘,对青罗道:“诊过脉再走不迟,这孩子至少要认我做义父的。”
谢治尘若有所思地朝他看过去,面色依旧冷淡。
青罗无奈地叹息一声,自榻上起身,走过来,背对门外,低声劝道:“他如今旧疾未愈,公务又繁忙,耽误不得,你莫再气他了。”
裴勖之扶她坐下,回头望着谢治尘冷笑,倒是顺了她的意,没再说什么。自谢治尘身旁经过,却有意驻足,瞥他一眼,嘲讽地哼了一声。
方才青罗与他说话,靠得近,谢治尘心中已觉不快,此时见他这般嚣张,越发气急。
裴勖之偏又折返,拿起几案上的蜜饯纸包,笑道:“阿罗总记着我爱吃这林檎蜜饯。”
谢治尘咳嗽起来,一面咳,一面转身就走。冯谙跟上去为他拍背,絮絮叨叨地劝着。
裴勖之这才拿上蜜饯,施施然踱出门外。
青罗听着谢治尘的咳声,有些担心,秦莞来了,先问他谢治尘的病情。
秦莞道:“谢大人原本早该痊愈,起了心病,这伤才时好时坏地拖着,公主可劝劝谢大人。”
青罗点点头,他初任相职,朝堂诸事千头万绪,难免心思重些。
诊过脉,青罗送秦莞出门,随口问:“秦先生早知杨婕妤的孩子是二皇子的?”
秦莞摇头,却不提他是如何察觉杨婕妤腹中孩子身世不妥的。
中秋夜宫中设宴,青罗身子重了,比往日嗜睡,仍打起精神入宫赴宴。
大公主打量着青罗的肚子,惊奇道:“小妹身子这般重了。”又道,“阿姐瞧你这胎是个小郎君。”
青罗宁愿是个像她的女儿,笑了笑,转头看向上首帝妃。
陈丽妃坐在皇帝身旁,正饶有兴致地欣赏歌舞,她的产期便在这几日,面上倒还轻松,似乎并不担心。
薛贵妃的食案虽挨着御案最近,青罗记事以来,这却是头一回见她母妃未与皇帝同坐。
因着皇帝打她的那一巴掌,薛贵妃至今仍与皇帝赌气。皇帝贵为天子,便是自觉有错,也不会低头。
青罗起身,端起酒盏,行至御案前,曲膝福了福,“儿臣特来向父皇赔罪,前回儿臣不该信口胡言,惹父皇生气。”
凤仪哼了声,以手支颐,把玩着玉盏,颇有兴味地瞧热闹。
皇帝木着脸,看青罗一眼,没作声。
陈丽妃微微颦眉,故作不悦,握着皇帝的手晃了一晃,“陛下?”
皇帝这才开口,“怪父皇么?”
青罗摇头笑道:“儿臣不懂事,父皇教训得是。”
皇帝叹了口气,“好了,回去坐吧。”
青罗转身往回走,路过薛贵妃食案前,薛贵妃便如没瞧见似的,只顾赏舞。
刚坐回食案后,丽妃忽地发作起来,细声呼痛。
皇帝慌得一把将人抱起,疾步转入屏风后。
凤仪紧随其后,王栖恩急急跟上去,口中吩咐道:“快去宣秦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