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13)
青罗听出他是深思熟虑过的,绝非意气用事,颇觉欣慰。
裴勖之重新坐下,冷冷笑道:“表兄可谓大周历来最忍气吞声的储君,入不了东宫,无太子官署,不得组建幕僚班底,终日过得战战兢兢,动辄得咎,圣上既不喜他,便不该立他为储,如今叫他骑虎难下,退无可退。”
青罗也知太子诸多委屈,为他叫屈却无济于事,“太子宅心仁厚,将来登基会是明君,废储非关太子一人,圣上不该为一己之私,挑起风波,我阿舅连年在外平乱,百姓日子不太平,殊为不易,朝中若生乱象,苦的是他们。”
裴勖之望着她许久,问:“阿罗,你要我如何做?”
青罗低声说了几句,裴勖之听完瞪着眼看她,过片刻,失笑道:“阿罗,你几时变得这般奸猾了?”
青罗没好气地瞪回去:“我奸猾,裴世子有何高见?”
“不敢,某唯命是从。”
裴勖之说着,看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你现下身子重了,莫操心旁人之事,待生下孩子再说,免得我这做义父的跟着担惊受怕。”
青罗笑问道:“我何时答应过让你做义父?”
裴勖之起身走过来,弯腰贴近她的肚子,先是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你可愿意要我做义父?”
随即直起身,煞有介事道:“答应了。”
青罗不禁扯起唇角,忽听他问:“圣上因废除常科一事对你动手了?”
青罗笑意未敛,嗯了一声。
裴勖之咕哝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对着青罗皱起眉,“你如今凡事自有成算,不肯听我的,我也管不得,可圣上跟前还是该避忌些。”
青罗忍不住笑:“你怎与我母妃似的,老气横秋。”
裴勖之气道:“不识好人心。”
春杏进来将各处灯烛点上,秋夜日渐寒凉,灯焰晕黄,映得人面镀了层薄薄的金芒似的。
青罗捧着茶盏,面上显出几分妇人孕中的丰盈。
“勖之,此事我原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但凡有一丝迟疑,你便莫要勉强,我再另想法子,凤仪若知你利用她,亦会心存芥蒂。”
“你若能想到旁的法子,也不会叫我来,”裴勖之抿了口茶,嗓音有些发闷,“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娶她便是走了我阿爹的老路。”
此子欺君
“我阿爹面上待阿娘和气体贴,实则只是应付,尽些为人夫的本分,阿娘心宽,未想到而已。”
裴勖之嘲讽地勾起唇角,见青罗望着他,问:“你当真不知?”
青罗摇头,她自小以为裴国公夫妇相敬如宾,恩爱和睦。
“阿娘虽蒙在鼓里,对她却也不公,她待阿爹是一心一意的,”裴勖之喃喃道,“我不会重蹈阿爹的覆辙了。”
两日后,裴夫人生辰,凤仪公主去国公府做客。
上回被林德妃劫持,回宫后,她在皇帝面前哭闹了一通,自此她出宫便是前呼后拥,皇帝自羽林卫中拨出一支与她,听凭她差遣。
是夜,裴勖之与她在成康坊中闲逛,路过帛肆,入内看了看,不意遇见歹人行凶,裴勖之为护凤仪,右臂挨了一刀。
凤仪大怒,见那歹人纵身一跃,翻过一户人家的院墙,忙吩咐随行羽林卫入府搜查。
为首的羽林郎将迟疑道:“公主,这是天师府。”
裴勖之身着浅青锦袍,伤处的血渗出来,瞧着触目惊心,他捂住伤处,咬牙忍痛,口中劝道:“罢了,若开罪了天师,圣上跟前不好交代。”
凤仪越发恼怒,娇声斥道:“天师府又如何?本宫搜不得么?给我搜,务必将那贼人拿下!”
这个时辰,张司窈应当在府中,羽林卫闯进来搜查,却不见他出面阻挠,许是事出突然,未及通禀。
他几个弟子无官职在身,羽林卫言语间虽客气,实则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一边是公主,一边是天师,夹在当中为难,趁此时未见张司窈,忙往里闯。
裴勖之引着凤仪,跟随在后,因遇袭时羽林卫守在门外,无人亲见刺客、与其交手,他二人在,可依身形、衣着协助辨识刺客。
行至张司窈卧房所在的院落外,他一个弟子拦在门外,“此乃家师居所,不得擅闯!”
羽林郎将拱手道:“我等奉公主之命捉拿刺客,不可遗漏一处,还望道长行个方便。”
说罢不等那弟子回应,径自将人推开,直入院中。
正屋内灯火通明,拍门却无人应。
“大人,天师大人可在?”
裴勖之手臂的伤已简单缠裹好,见状面色凝重道:“莫不是刺客劫持了天师?”
张司窈的弟子原本还想拦,闻言面面相觑,迟疑起来。
凤仪催促道:“速速将门打开!”
门自里侧上了闩,两名羽林卫将士合力一撞,破门而入。
明间无人,榻上几案留有半盏残茶,尚有余温,东西次间各为书房、卧房,一眼望去,亦是空无一人。
屋中几只箱柜,但凡尺寸足以藏人的,羽林卫逐一打开查看。
裴勖之进了书房,迅速环视一圈,靠东墙放了一张高足条案,两旁各摆了一只鹿鹤同春落地瓷瓶,宽口大腹,与条案同高。
他单手抓着瓶口边沿,将瓶底一侧抬离原地,很容易自份量判断内里空的。
凤仪朝羽林郎将使了个眼色,郎将会意,大步走过去,依样摆弄另一只,亦是空的。
正想放回去,忽听吱呀一声,条案后张挂了山水图的板壁刷地移向一侧。
众人愣住,纷纷抬眼向内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