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35)
“咳疾略棘手些,陛下若肯好生将养,老朽施以针药,定能痊愈。”
青罗却没因此放下心来,若不知如何吸入的无唤木,何谈停用?
“陛下可记得在哪处闻过反常气味?”
皇帝仔细回想一番,却是毫无头绪。
许如珩动手收拾药箱,一面扫了眼皇帝,到这时仍在疑心皇帝自行用了无唤木。
青罗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人比他那徒弟还不如,胸无城府,藏不住事,不似秦莞,至少叫人瞧不出思虑何事。
皇帝亦看出许如珩所想,没说什么,倒是知他要写方子,叫他去御案后取用纸笔。
许如珩忙推辞,“老朽怎可动御用之物?”
皇帝未作声,站起身,竟亲自去御案后研墨。
许如珩见状忙跟过去,从皇帝手中接过墨条,惶恐道:“陛下折煞老朽了。”
青罗见他端起水注,笨拙地往砚台中添水,心底一动,问:“神医方才道无唤木遇水散发,不知这砚台可有不妥?”
皇帝自入宫以来便长住万晖殿,若需多次嗅闻,这无唤木多半是下在万晖殿,万晖殿内长年存水的,砚台便是其一。
皇帝闻言一怔,低头与她一道望着砚台。
那砚台甚是精巧,乃是一块整石所制,一侧刻作金蟾,添水时并不直接将水倒入墨池,而是自蟾口分次徐徐注入,水入口后流经蟾身,可免水多墨淡之虞。
许如珩俯身凑近,仔细嗅闻,只闻出墨香,他将墨池中化开的墨汁倒出,取纸折上数折,垫于墨池,以隔绝墨味,再往蟾口注水,细细闻了闻。
青罗见他眸色一亮,一时转过许多念头,心下突突直跳。
“正是无唤木。”
许如珩举起砚台,将张大的蟾口对着窗格,随手拿起案上书刀,在金蟾喉口做成水隔的两块凸起上刮了刮,道:“此处细布包裹的即是无唤木。”
皇帝静了半晌,喃喃道:“万晖殿一应器物俱是父皇旧物,朕未更换过。”
青罗嗯了一声,“这金蟾砚,父皇用了好些年了。”
所以秦莞是因诊出父皇无法生育,才知杨婕妤腹中孩儿非是父皇的?若然如此,丽妃的小皇子亦非父皇所生?
“秦莞何在?”
许如珩呆了呆,一双老眼霎时瞪开,放下砚台道:“公主,老朽那徒儿老实本分,绝无可能是他做的手脚!”
青罗解释了几句,正好裴勖之今日在宫中当值,便叫他去药庐请秦莞。
秦莞被拆穿,瞧着竟是松了口气。
“某推测无唤木下在禁中,长居禁中的男子只太上皇一人,太上皇之疾已无药可医,某便是点破此事亦回天乏术,反倒因此害了丽妃娘娘,是以一直未声张。”
青罗此时心绪已平复,问:“先生可知丽妃之子生父是何人?”
秦莞摇头,欲言又止地看青罗一眼,显是知晓内情。
裴勖之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坐不住,起身踱了几步,望着秦莞,火大道:“莫不是我阿爹?”
青罗与皇帝俱是一惊,秦莞见不宜再瞒,方才松口:“丽妃娘娘出宫养胎时,张司窈曾去见过娘娘。”
是张司窈?
裴勖之长舒了一口气。
青罗脑中闪过过往种种,丽妃不动声色地在宫宴上维护张司窈,张司窈构陷三皇子、私藏衮冕,对太上皇用毒……
小皇子继位,他便是天子生父,届时即可联合丽妃辅政,小皇子年幼,取而代之亦无不可。
青罗转过头去看皇帝,见皇帝默不作声地坐着,似乎并不意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
“陛下早已知情?”
皇帝将内侍叫进来,吩咐送秦莞出宫,待二人离开,才自书柜中取出两册卷轴,对青罗道:“朕也是近来才知。”
青罗迅速读过,抬起头,骇异地望着他。
皇帝问:“小妹可记得前一任左监门卫死于太液池?”
青罗有些印象,似是曾听春杏提过,春杏彼时还道蓝娘子有福,正好空出这个缺,骆十郎才得以晋升。
裴勖之亦有所耳闻,“听说是酒后失足。”
皇帝又道:“害死恒儿的内侍同是酒后溺亡于太液池,不论禁卫还是内侍,当值时皆不可饮酒,那内侍素来滴酒不沾,朕查阅卷宗时又想起前左卫将军在宫中多年,从未因多饮犯禁。”
“朕命人追查,才知左卫将军家眷已死于离开长安的途中。”
青罗无心细听他如何获知此事,迫不及待道:“陛下既知小皇子身世,为何不告知父皇?父皇若知晓此事,兴许便不会再与陛下作对。”
裴勖之亦是一脸不解。
皇帝将卷轴收好,黯然道:“朕忤逆父皇的意思继位,父皇原就心中郁结,他对小皇子爱极,待丽妃又是一片真心,朕不想他为此伤心劳神。”
青罗与裴勖之彼此望了一眼,俱未言语。
皇帝嘱咐道:“你二人须得对此守口如瓶。”
裴勖之这才应道:“陛下家事,非臣可置喙”。
皇帝张了张嘴,“阿鲤,朕……”
裴勖之叉手一拜,“臣告退。”
青罗斟酌再三,终是忍不住多劝了几句。
“陛下,父皇自益州回宫,面上虽未做什么,焉知不是伺机而动。”
“当初父皇之所以有意废储,大抵因偏疼小皇子,若他知晓小皇子身世,纵使对陛下继位心存芥蒂,恐怕也不会再生事端,四哥不知所踪,五哥无心朝政,六哥荒唐,除了陛下,父皇别无选择。”
“眼下大周尚不太平,节度使野心勃勃,近年又频发天灾,财政吃紧,若免去父皇掣肘之累,陛下也可专心政务,福泽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