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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30)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父皇自然有错,青罗脑中盘旋的这一句却是出不了口。

“非是父皇之错,各县衙差执法严厉,因僧人言行不端,扣了遣资,只是扣得多了些。”

顿了顿,终是不忘初心,诚恳道,“父皇,可否叫大理寺的大人们再仔细审一审,若是那等滥杀无辜的狂徒,儿臣绝不会心软,他们俱是老幼病弱,父皇不信可亲自去看。儿臣收留他们原是出于好意,不想反害了他们,他们若在街上行乞,或还不至下狱。”

皇帝心里有数,青罗庄子上的老幼成不了事,便点头同意将人放了。

青罗心口大石落地,低头咬了一口甜糕,慢慢嚼着,听皇帝与谢治尘说话。

她以为方才他们商议的是黑巾僧案,原来是为了清查佛寺一事。

以王中丞为首,好些朝臣上书,提议停止清查佛寺。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是人?再查下去,恐还会生乱。

皇帝问:“依罗儿之见,朕该停止清查佛寺么?”

青罗执起牙箸,夹了块花糕到皇帝碗里,随口道:“朝堂之事,儿臣哪里懂?儿臣可不敢乱出主意。”

皇帝笑笑:“罗儿但说无妨。”

青罗暗忖她不赞成父皇除佛扬道,可若只控制僧人数目,而不害其性命,便不算太坏,若非县衙从中渔利,兴许闹不到这个地步。

父皇问她,却不会听她的,逆着他说,有害无利。

当初谢治尘也赞成清查佛寺,兴许有些她未想到的用意。

“儿臣若是说错,父皇莫怪,”青罗单手托腮,思索片刻,道,“儿臣以为应清查到底。”

皇帝问:“为何?”

青罗迟疑道:“若不继续查下去,对已查的佛寺不公。”

皇帝笑出声来,“罗儿言之有理。”

出了宫,青罗当即吩咐薛虎带上她的印信去大理寺接人,送回庄子上。

薛虎去了大半日,近酉时回府复命:“公主,人已送去庄子上安置,有个老僧想见公主一面,小的将他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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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吩咐将人带进来。

那僧人须发皆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撑着一口气,牵了个身量只及他腰的小和尚,进门便带着小和尚跪下了,“谢公主救命之恩。”

青罗叫他们起来说话。

僧人涕泪交加,将手中攥着的一本薄册子呈上。

“这是贫僧那惹祸的大弟子留下的,那日他来,给了一个包袱,贫僧没细看,其余物件已被大理寺收走,只这册子,因小徒拿去玩,落下了,贫僧想起大弟子曾说是方丈当宝贝藏着的,不知是何物,贫僧既已放出来,不敢再送大理寺。”

春杏接了册子,回身交给青罗。

素绫封底,印了些脏污的黑泥圈印,想是垫过碗碟。

青罗翻了翻,似是个清单,事无巨细地罗列了各项财产,多是田地,肥瘦、四至俱都清清楚楚,只不知有何蹊跷。

寺庙既已被查,留着这册子有何用?

“贫僧这把年纪,活够了,徒儿却还小,死了可怜,这回没想到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公主恩德,贫僧师徒没齿难忘,”僧人惶恐道,“大弟子做了什么,贫僧委实不知,只怕这册子又是个祸端。”

青罗沉吟道:“这册子,大师莫与旁人提起。”

僧人忙点头应下。

谢治尘下值回府,青罗点了盏灯,盘膝坐在明间榻上,仍在研究这册子,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嫣然一笑:“谢大人回来了,本宫这有个册子,正好想劳烦大人看看。”

虽已入秋,暑气依旧。

她穿了身缃色素底宽袖薄衫,内里一件霜白束胸百迭裙,墨缎般的青丝松松束于身后,一张小脸脂粉不施,却如经年美玉,细致白腻,未琢而器,点上长眉乌目,便似注入了生气,玉面顿时鲜活起来,言笑间灵动娇媚。

谢治尘出神地看着,陡然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前世她也这样等过他,如今再等他,心境恐怕已大不相同。

他在她眼里看出期盼、善意,甚至关切,唯独没有倾慕。

“大人怎么了?可是累了?”青罗合上册子,关心道,“大人累了便先去歇息,明日再说不迟。”

谢治尘没作声,走过去,在榻沿坐下,与她隔着檀木案几,伸手取了册子来看。

青罗替他斟了杯茶,安静等他看完,问:“大人可看出这册子有甚用处?”

谢治尘不答反问:“公主这册子从何而来?”

青罗道:“妙映寺一个僧人给的。”

“面上瞧不出什么,不过,”谢治尘顿了顿,将那册子对着灯盏照了照,“公主且看此处。”

青罗凑过来打量,页角上似是写了几个小字,谢治尘往后翻了几页,每页同一处都有,其意难解。

谢治尘将那册子重新迭好,“县衙当有罚没资财时所依据的清单,比对过,兴许能见端倪。”

青罗问:“大人有法子看那清单?”

谢治尘嗯了一声,却未解释如何去看。

青罗正迟疑问不问,忽瞥见他手背有一道伤痕,因那肌肤冷白,灯下瞧着,那红痕便触目惊心。

“大人的手怎么了?”

谢治尘缩回手,轻描淡写道:“书刀所划,没事。”

“伤处不宜碰水,沐浴怕有不便,”青罗顿了顿,又道,“可要叫个人来服侍大人沐浴?”

谢治尘一怔,双目低垂,冷冷道:“多谢公主好意,不必了。”

青罗抿唇不语,他如今为何时常阴晴不定?前世只阴不晴,倒还好些。

念头一转,又道他大抵是不喜婢女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