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46)
杜仲怒不可遏,“我嫂嫂一介弱女子,怎杀得了人?”
那衙差却道:“她死了也罢,若是村人全死了,独她活着,难道不蹊跷?”
杜仲气得再说不出话,因鸢娘二人生死未知,此刻也没心思与他掰扯。
失魂落魄地跟着青罗回府,哭过之后,便没开过口,饭也不肯吃。
青罗心里有事,略吃了几口饭,在榻上坐了,对着几案上的棋枰发呆。
秋叶来禀秦莞求见,好一阵子才缓过神。
秦莞不是一个人来的,青罗看见跟在他身后的鸢娘母女,惊讶得立时站起身来。
鸢娘这时才知她即是公主,跟着秦莞见过礼,惶惑地抱着阿宝立在一旁。
青罗放下心来,问:“你可知杜村遭了难?”
鸢娘点头道:“昨日阿宝又发烧,奴带她去老神医的药庐瞧病,天黑路上难走,老神医留我们住了一晚。”
秦莞接口道:“臣正好休沐,今早顺道送杜娘子回家,因见杜村烧毁,杜娘子无处可去,听她说小姑在公主府上当差,便送她们来了。”
青罗点点头,“没事就好,杜仲担心得饭都没吃。”
春杏照青罗吩咐,端了一碟点心去劝她。
杜仲背过身去侧躺着,闷闷道:“春杏姐姐替我谢谢公主,我实是没胃口。”
秋叶进屋道:“阿仲,你嫂嫂与阿宝来了!”
杜仲只当她哄人,抽哒哒地,一动不动。
阿宝忽地喊道:“姑姑。”
杜仲浑身一僵,猛地坐起身来,扭头望向门外,她嫂嫂正抱着阿宝,站在青罗身旁。
她下床趿拉了鞋,几步跑来,一把将二人紧紧搂住,喜极而泣道:“你们没事太好了!”
青罗将鸢娘母女安置在府里,鸢娘听说府上正缺个绣娘,一时又无处落脚,便留下了。
晚上,青罗特地吩咐备了一桌好菜,算作给杜仲一家三口庆祝团聚。
正吃得高兴,大理寺一个杨姓寺丞领着差人登门,先是求见青罗。
青罗在正堂召见他们,那杨寺丞未至而立,性情颇是直爽,也不兜圈子,行过礼,立即言明来意。
“公主,杜村一案,尚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不过,府上护卫杜仲颇有嫌疑。”
青罗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露分毫,问:“何以见得?”
杨寺丞禀道:“杜村男丁在修塔营上番,臣等前去查问,他们都说近日杜仲曾多次游说其为杜万玄作证,杜仲或因被拒心怀怨恨,报复他们。”
青罗微微蹙起长眉:“不过是他们一面之词,岂可轻信?且杜仲在本宫府中,昨夜并未出过门。”
杨寺丞拜道:“臣等例行公事,还望公主体谅,若确非杜仲所为,臣等自会查清真相,还她清白。”
青罗问:“杨寺丞想将人带走?”
杨寺丞作揖再拜,“既有嫌犯,若不及时将其收押,致其脱逃,臣等难当失职之责。”
青罗沉吟道:“本宫有个条件,不可对她用刑,若能做到,本宫便将人交给杨寺丞。”
杨寺丞当即应下。
青罗命人去叫杜仲。
杜仲听了只是冷笑,进门对青罗一拜,道:“公主放心,小的便随他们走一趟,小的行得正,坐得端,不怕!”
又对鸢娘道:“嫂嫂,你安心在府里待着,我没事。”
那杨寺丞闻言看了眼鸢娘,“你便是昨夜幸免于难的杜家妇人?”
青罗脸色一沉,“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昨夜因女儿染病外出求医,侥幸逃过一劫,杨寺丞难道要将她们母女带走?”
杨寺丞忙垂首道:“微臣不敢。”
夜渐深了,公主府外门楼下两只晕黄的薄纱灯笼,经风一吹,悠悠打着旋儿。
鸢娘抱着阿宝,站在门外,目送杜仲被差人带走,待那一行人消失在巷口,方才转过身来,担忧道:“公主,不知此事可与外子之死有关。”
青罗宽慰道:“不必担心,杜仲既没做过,他们查清后自会放人。”
话虽如此,杜仲一时却也出不来。
仵作验出部分尸首身上有刀伤,疑是死前所致,这便排除了意外走水,至少这等尸身有刀伤的无法排除他杀嫌疑。
杜仲又是个舞刀弄棒的好手,青罗府上虽作证她未出过府,大理寺却以为夜里众人熟睡,无法时时看着她,因而不足以排除她的嫌疑。
大周此时宵禁尚严,青罗命人与平贤坊坊正、看守城门的士卒核实,取其证词,证明事发当夜并未见过杜仲。
大理寺原想传唤杜村上番的男丁到堂,与杜仲对质,孰料修塔营出了事,抬送石料时,不慎压了好些役夫。
或纵或囚
当中便有杜村众人。
几日后,修塔营呈上亡故名单,杜村竟无一人生还。
大理寺几番勘察,抓捕了好些人,案件却迟迟未决。
与此同时,长安坊间再起歌谣:杜村因行不轨,触怒神灵,被诅咒,阖村死于非命。
杜仲尚在狱中,青罗难免心焦,派人去大理寺找过几回杨寺丞,杨寺丞竟都避而不见。
这日时近黄昏,昏沉的天际堆云积雾,渐渐飘起雨丝,一寸风雨一寸凉。
杨寺丞却冒雨登门,亲自将杜仲送还。
青罗在正堂待客,杜仲进门便叩首行礼,直起身,两只眼精光闪闪,看来并未受苦。
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挪开,青罗松了口气,叫杜仲去后宅见鸢娘、阿宝。
她自己在上首紫檀木榻上坐下,一面命人奉茶。
杨寺丞却是躬身拜道:“当日臣带走杜仲,曾承诺公主不伤她分毫,如今臣将她送回,也算不负公主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