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61)
后来他为求轻判,当堂下泪祈求原谅,买主眷属不为所动,要他偿命,致使他被处死刑。
谁知他命不该绝,竟得了大赦的造化,然则归家后妻已另嫁,重操旧业,生意也一落千丈。
他因此怀恨在心,那日饮了几大碗烈酒,恶向胆边生,抓起屠刀,便上门报复了。
过不几日,又有一家惨遭灭门,凶手亦然。
连出两起因大赦而起的凶案,长安一时人心惶惶,被赦之人如过街老鼠,人人恶而避之。
皇帝震怒,责怪京兆府、左右金吾卫等护卫京师不利,禁卫加派人手,日夜巡查,尤其紧盯赦免名单中的囚徒。
被赦之人又生怨怼,既已释放,何故仍以囚徒待之?
大周史上历次大赦,多有将不宜赦免的凶徒排除在名单之外的,皇帝却未加以甄别,一应赦之,不知可是急于安丽嫔的心,抑或借此遮掩真正想赦免之人。
长安坊间渐起对“妖妃”的不满之声。
若非“妖妃”生辰,何来大赦之祸?这“妖妃”自是指薛贵妃。
青罗隐隐有些担忧,去了趟怡宸殿,探望薛贵妃,嘱咐她近日谨慎些,勿要出宫。
薛贵妃怕她担心,原本应下了,偏那张司窈给皇帝出主意,薛贵妃去万福观上香,为民祈福,以平民愤,皇帝点头,薛贵妃自然不好拒绝。
青罗得到消息时,薛贵妃已出了事。
万福观位于南郊城外山上,凶手潜伏于道旁坡上林间,待薛贵妃车驾经过,先是推落巨石,试图砸毁马车、冲散护卫队伍,继而手持兵刃,厮杀而出。
所幸永兴侯府暗中派了一队人马随行,危急时救下了薛贵妃。
薛贵妃头部在车厢内撞伤,受了些惊吓,无性命之忧。
青罗一见却是大哭,薛贵妃伤势虽不算重,可满脸血痕,煞是可怖。
怡宸殿内,薛贵妃靠着榻上引枕,太医正为她清理患处。
青罗在旁瞧着,抿着嘴,也不出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薛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忍着痛,分神安抚她,“罗儿莫怕,母妃没事。”
谢治尘侧过身,失神地望着青罗,见她腮上滚落泪珠,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低头为她拭泪。
青罗不看他,只接过帕子,鸦羽低垂,自己抹泪。
太医方包扎好,殿外传来内侍拖长的嗓音:“圣上驾到——”
皇帝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直奔暖榻上的薛妃,旁若无人道:“爱妃受惊了。”
他说着在榻沿坐下,自宫人手中接过碗盏,拿玉勺舀了药汁,细细吹凉,方才送到薛贵妃嘴边。
薛贵妃偏头躲开,柔声道:“陛下折煞臣妾了,臣妾自己来。”
皇帝举着玉勺,固执地等着,圣意难违,薛贵妃只得张嘴抿了。
皇帝将那一碗药喂完,重重搁下碗盏,怒道:“朕已命大理寺严惩此等匪类!”
薛贵妃笑着劝道:“陛下何必与他们置气?”
皇帝沉声问:“爱妃怪朕么?”
薛贵妃面露惶恐之色,又仿佛不解,“陛下因臣妾生辰才颁下大赦令,陛下不怪臣妾,臣妾便心满意足了,怎会反过来怪陛下?”
顿了顿,沮丧道,“此番祈福不成,又未能为陛下分忧。”
青罗听着,只觉异常刺耳,袍袖下纤细的十指用力扣入掌心。
薛贵妃一番话,不拘出于真心抑或假意,皇帝俱都受用,却又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句:“若非爱妃事先通知永兴侯府护驾,后果难以设想。”
薛贵妃怔了怔,旋即摇头:“臣妾并未告知府上,年底永兴侯回京述职,先派了些人回府打点,恰好遇上了。”
青罗暗自冷笑,父皇倒是时刻不忘试探,母妃方脱险,便疑她与阿舅府上暗通消息。
前世母妃亦是如此隐忍,她却浑然不知,母妃默默咽下了多少委屈。
父皇以她们母女为盾,护住丽嫔母女,偏又能若无其事地摆出这般关心母妃的嘴脸,何其虚伪。
对她亦是,面上对她百般疼爱,可她永远忘不了前世城破之夜,昏暗的灯焰下,他对陈丽嫔母女提起杀她时的漠然。
思及此,她腹中一阵翻涌,忍不住轻呕了一声。
这一声却让皇帝听着了。
“罗儿这是怎么了?”他先是问了一句,想起什么,又道,“叫太医诊诊脉。”
青罗知他想岔了,原不想理会,又恐他因此误会她与谢治尘,便没反对。
转头扫过谢治尘,却见他不知为何,连耳根也红了。
其人之道(2)
太医诊过脉,起身拱手道:“陛下,公主乃是急火攻心,以致脾胃失和,并无大碍。”
想是揣摩过命他诊脉的用意,又道,“臣可为公主开几副药,调养身子。”
青罗与谢治尘至今未圆房,薛贵妃知情,皇帝心中亦有数,因而俱是未置可否。
倒是青罗坦然拒道:“不必了。”
皇帝闻言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顿了顿,笑着打起圆场:“罗儿与驸马成婚时日尚浅,子嗣不必急于一时。”
谢治尘坐在圈椅中,与青罗隔了张高足雕花案几,听她推说不必,深深望她一眼,偏过头,看向殿外。
王栖恩正引着宫人搬运补品,内侍、宫女鱼贯而入,将大大小小的包裹送进殿中。
薛贵妃起身谢恩,皇帝忙扶她回榻上歇着。
皇帝走后,薛贵妃着人将那包裹逐一拆开查看,遇着可她意的,便笑笑,命宫人另收在一处。
青罗见她还笑得出来,便知她没将遇袭之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