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70)
有人按捺不住,借着寒暄前来打探,黄珍儿落落大方,有问必答,并不隐瞒。
长安多少贵女想嫁永兴侯,永兴侯俱是不为所动,转头却娶了相识不久的下州别驾之女。不免有人扼腕。
帝妃入席,薛偡携妻见礼。
薛贵妃闹了个措手不及,青罗看出她心中有气,只勉强维持着体面,不禁为阿舅捏了把汗。
待得席散,薛贵妃果然起身便走,往常总要留下说几句话的,何况永兴侯才回长安。
青罗立在廊下,目送她母妃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对薛偡夫妇笑笑:“阿舅与舅母可给我带礼物了?”
薛偡未作声,黄珍儿笑道:“已派人送去公主府上。”
他二人并未久留,率先出宫去了。
廊檐下灯笼泛着幽光,寒风吹过,悠悠打着旋儿。
谢治尘负手而立,安静地望着青罗的背影。
今日赴宴,且要见阿舅,青罗妆扮比往日用心。
上着桃粉底绣小簇海棠窄袖短襦袄,配蹙金曳地石榴裙、穿枝牡丹银泥长披帛。
盈盈转过身,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谢治尘负在身后的手收紧,默然垂眸,旋即又情不自禁地往上瞧。
她一头乌发盘作鸾凤髻,插戴卷草纹镂空金钗、镶珠步摇,髻上贴饰数枚赤金花钿,肤白胜雪,青黛细眉,眉心一朵朱色四瓣梅花子,樱唇轻启,声如击玉。
“大人,要下雪了,回去吧。”
“好。”谢治尘应了一声,走过来,与她同行。
风声渐弱,宫人提灯在前引路,融融灯焰下,忽见雪霰如盐,扑簌而落。
谢治尘侧目望着青罗,伸手为她戴上兜帽。
青罗兀自想着心事,回过神,他已上前去了,道谢的话便未出口。
谢治尘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进来。
雪粒落在车顶,不多时,归于静寂,空阔的官道上,只闻车声辚辚。
青罗撩开车侧帘子,探出一只手,接了几片雪花。
晶莹的六瓣冰花,须臾便融在手心。
回过头,见谢治尘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她动了动唇,想提黄珍儿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治尘仿佛猜到她的心思,却一个字也不问。
车停在公主府门外,青罗斟酌一路,终是开口道:“黄姑娘的事,大人要怪便怪本宫,莫怪我阿舅。”
前世阿舅一直未娶,这一世得遇心仪之人,她替阿舅高兴,即便此人是黄珍儿。
谢治尘容色平静,问:“臣若怪公主,公主如何弥补?”
雪夜对饮
青罗尚未想过,闻言怔住,“大人想要什么?但凡我有,都可以给大人。”
谢治尘凝眸望她,正待开口,忽听有人在外喊了声:“阿罗!”
是裴勖之。
地上已积起一层新雪,裴勖之身着玄色甲衣,牵着马,立在雪中,头顶肩上落的雪花还未融化。
青罗见他神色有异,想起方才宴上,裴国公似是跟随皇帝入的殿。
“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裴勖之看眼她身后的谢治尘,将头一点,却不说有何事。
谢治尘这回竟没与他争持,径自去了门廊下等青罗。
裴勖之心急,待春杏等人离开,也不顾谢治尘可听得见,目光灼灼地望着青罗,没头没尾道:“你、你可愿等我?”
青罗不明就里,笑问道:“等你做什么?”
裴勖之攥紧手中缰绳,见她真不明白,急道:“阿罗,你还不明白么,我、我想娶你。”
青罗吃了一惊,还道她听岔了,问:“勖之,你是说想娶我?”
裴勖之面红耳赤,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
雪下得大了,鹅毛般的雪片在夜风中翩然飞舞。
青罗只觉荒谬,今日先是黄珍儿成了她的舅母,再有裴勖之,无端来此说想娶她。
她拍了拍肩头雪花,望着裴勖之,轻声道:“别胡闹了,有话直说。”
“没闹,”裴勖之扭过头去,留给她一个侧脸,“你与他和离后莫嫁旁人,等我娶你,可好?”
“勖之,我尚未和离,便是日后和离再嫁,也要嫁心意相通之人,等你做什么?”
青罗见他模样别扭,不由好笑,“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裴勖之垂眸望她,雪花落在浓长的眼睫,霎时抖落,他沉默片刻,嗓音低得几不可闻,自言自语似的,“我一直想娶你的。”
青罗忽地明白了,父皇忌惮裴家与她身后的阿舅,裴勖之不能娶她,当初否认对她有意,也是这个缘故。
彼时她不懂其中曲折,自是当了真,自那以后,更是视他为至交好友,从无半分旖旎心思。时至今日,纵使他吐露心迹,她亦是心如止水,无波无澜了。
再者,裴勖之未必真如他以为的有意于她,早在她与谢治尘成婚时,他便决意放下她,如今时过境迁,何必旧事重提,徒增烦扰?
青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并未忽略心底转瞬即逝的一丝怨怼。
作为好友,她可容忍他与她赌气,甚至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自作主张,与她断交,可若是意中人如此,她无法原谅。
昔年情窦初开时,他若直言,她不见得会拒绝,而今却是绝无可能。他们之间终究少了些缘分。
她担心从此失去这个朋友,字斟句酌道:“勖之,你我自小一道长大,你习惯了有我这个朋友,未必就是有旁的心思,我倒觉得,有时候做朋友好过做夫妻。”
裴勖之听出拒绝之意,脸色灰败道:“阿罗,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从前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