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71)
青罗未再回应,见他两只手冻得发紫,将怀中手炉递过去,嘱咐道:“你有何打算?不管要做什么,切忌莽撞,凡事多思量,多想想国公府,想想太子。”
“嗯,”,裴勖之将那小巧的手炉捏在掌中,落寞道:“你若再嫁旁人也无妨,我还等着你。”
谢治尘仍在廊下等她,不知听了多少,见她回来,便随她往里走。
春杏等人已叫他打发走了,他在她身后提着灯笼,暖黄的光照在雪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交错而行。
天气严寒,雪中庭院路面湿滑,青罗有些心不在焉,脚下打滑,险些摔一跤,幸而谢治尘长臂一揽,搂住了她的腰。
谢治尘松开手,却将灯笼递给她,青罗迟疑一瞬,伸手接过,下一刻,已被他横抱在胸前。
青罗陡然离地,吓了一跳,原想叫他放她下来,见他面颊紧绷,似是不快,便没作声。
春杏、秋叶已将卧房内收拾好,见谢治尘抱着青罗回房,极有眼色地退出去,小心将门带上。
青罗忍到这时才问:“大人可知圣上今日与裴国公商议何事?”
谢治尘淡淡道:“圣上有意将凤仪公主下嫁给裴勖之,裴国公亦乐见其成。”
青罗在妆镜前坐下,眸中尽是不解,父皇怎会让凤仪嫁入裴家?思索片刻,又觉父皇此举颇有深意。
父皇宠爱凤仪,想必不会逆着她的意思为她择定驸马,所以多半是凤仪选中了裴勖之。
日后若太子即位,裴家得势,凤仪作为裴家主母,自是风光无限。
若陈丽嫔诞下皇子,太子被废,父皇或可为了凤仪,对裴勖之,乃至裴府,手下留情,便是杀了勖之,凤仪也可另嫁。
父皇兴许还打着以凤仪笼络裴家的主意,太子若失势,裴家可改为辅佐凤仪的胞弟。
前几日朝臣进谏请太子入主东宫,父皇大抵知晓背后有裴国公,裴家若只如此,无甚出格举动,父皇也能睁只眼闭只眼。
裴国公心知父皇宠爱凤仪,勖之娶了凤仪,无论太子、裴氏最终如何,至少勖之多了一重保障。且她隐隐觉得,裴国公或还因陈丽嫔,对这桩婚事存有私心。
裴国公倘若因裴勖之迎娶凤仪,而在太子诸事上有所松懈,便是当真不足与谋了。
前世未曾听说凤仪与裴勖之有何牵扯,这一世许多事变了,不知可是因她重生。
谢治尘见她沉默不语,脸色也渐渐沉下来。
“公主不赞成裴勖之迎娶凤仪?”
青罗在铜镜中看了眼谢治尘,随即笑笑,抬手去拔髻上发钗,一面道:“勖之的婚事,我赞不赞成,无关紧要。”
她心底自是不喜凤仪,不管是前世叫她瘸子时的轻蔑,还是这一世她在背后所行之事,她都无法释怀。
谢治尘走到她身后,帮她取下发髻后侧,她够不到的簪子。
青罗在镜中与他对视一眼,又想起黄珍儿,正待问他要她如何弥补,便听他道:“公主方才说,臣要什么,公主都可以给。”
“不错。”
谢治尘摘下她发侧花钿,低声问:“臣要公主往后不再与裴勖之来往,公主答应么?”
青罗虽已决意暂且疏远裴勖之,断绝来往却有些强人所难。
谢治尘似已料到她不会答应,将摘下的花钿搁在妆台上,没再多说。
青罗见他如此,心中不免歉疚。不只他,母妃多半也觉别扭,女婿曾经的未婚妻嫁给了胞弟。
她若与他和离,万事皆好。改日她可与大公主探探口风,朝中对前驸马可有非议。
“大人不必过于介怀,黄姑娘是本宫舅母,来日和离,与大人便无干系。”
谢治尘眉心微蹙,修长的手指掠过青罗耳畔,有些寒凉。
青罗却觉耳廓一阵热烫,侧身避开,笑了笑,“大人去忙吧,我自己来。”
漏尽更阑,青罗睡过一觉,忽地醒了,翻个身,朝外侧躺着,发现谢治尘不在对面榻上。
她披衣下床,撩起梢间与次间的帷幔。
东次间点了灯,谢治尘坐在书案后,桌侧轩窗大开,他不善饮,案旁却拢着一只红泥小炉,炉上温着酒,酒香扑鼻。
谢治尘望着窗外,不知想什么心事,连她走近也未察觉。
青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夜色深浓,廊檐下雪花纷飞。
谢治尘搁在书案上的手执着酒盏,另一只手不知攥着什么,轻轻一抬,便自窗口掷了出去,回过头,发觉青罗在,也不出声,仰头将那酒液一饮而尽,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青罗隔着桌案在他对面坐下,见他瞳仁漆黑,眼皮微红,已有些醉意。
他到底还是在意黄珍儿的,青罗垂眸想着,心底除了歉疚,竟还有几分本不该有的酸涩。
谢治尘将斟满酒液的杯盏推过来,青罗伸手接过,送到唇边,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至腹中。
不知是什么酒,入口绵软,略带辛辣,正适合漫漫寒夜。
“明日还需早起上值,大人何不早些歇息?”
谢治尘反问她:“公主为何不睡?”
青罗无言以对,自斟了一杯酒,默不作声地抿着。
二人各怀心事,不觉喝空了一壶酒。
谢治尘问:“公主若未嫁与臣,今日会答应裴勖之么?”
青罗面颊酡红,思绪已有些混沌,潋滟的双眸先是疑惑,继而归于平静,她摇摇头,问他:“大人呢,可曾后悔成婚次日,未与我和离?”
谢治尘幽若寒潭的眸子锁住她,亦是摇头。
青罗饮尽最后一滴酒,笑笑,“本宫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