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75)
林德妃冷哼一声,挑眉一笑:“你们可知是谁?”
见众人缄默,她又道:“便是那流放楚州的萧庶人!”
袁淑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发抖,“我儿出身高贵,自小伶俐,及至长成,更是博通古今,蒙圣上喜爱,便是有过,你就知他翻不了身了?”
林德妃讥讽道:“翻身也要有那个命。”
裴贵妃拢了拢披风,打圆场道:“都是一家人,莫要伤了和气。”
林德妃不领她的情,“姐姐何必枉做好人?被人骑在脖上了,还抱着人家腿呢。”
裴贵妃被她这一呛,倒也不恼,只不知再如何劝说,左右不关她事,索性脚下一紧,往前去了。
薛贵妃素来不管闲事,裴贵妃一走,忙带着青罗回了怡宸殿。
袁淑妃瞧不起林家,奴婢出身的薛贵妃更不放在眼里了。
早年薛贵妃也受过她的奚落,若非薛偡屡立战功,封了侯,薛贵妃又荣宠不衰,恐怕至今难入她的眼。
青罗在薛贵妃处用过午膳,便打算出宫,先去趟崇宁坊永兴侯府。
自怡宸殿出来,因心中有事,一面走,一面想着,不觉到了西宫门。
春杏伴在一旁,忽道:“公主,驸马来了。”
青罗抬头一看,谢治尘一身绯袍,站在门楼下远远望着她,这时发觉是她,已朝她走过来。
青罗心底有些慌乱,面上却仍若无其事地笑笑:“大人在等我?”
“嗯,”谢治尘垂眸望着她,不知想什么,半晌方问,“公主回府?”
青罗镇定下来,暗忖他怎知她这个时辰出宫?宫中有他的人?此刻不便多问,只摇摇头,说还有事要办,“大人有话可等下值回府再说。”
谢治尘负于身后的一只手握紧,似是极力隐忍着,“好。”
*
永兴侯难得回长安,府上却闭门谢客。
寄月公主拜访,自是扫榻以待。
青罗听仆从回禀薛偡在书房,颇觉稀奇,她阿舅闲时最喜舞刀弄枪,今日竟在书房。
进门一看,原来占着书房的另有其人,阿舅正陪着夫人作画。
书房西窗敞开,黄珍儿站在书案后,垂首凝神运笔,没察觉有人进来。
她阿舅靠在书案一侧,为爱妻洗笔研墨,见她来了,放下墨条,笑道:“罗儿来了。”
青罗发觉脚下有异,低头一看,两只雪白的小貍奴将她围住了,亲昵地在她脚踝来回蹭着。
她弯腰抱起那只更小的,在那粉嫩的鼻头上点了点。
薛偡已命仆从送上各样小食、小玩意儿,青罗一看,不禁失笑,阿舅还拿她当三岁小童呢,连泥人都有。
黄珍儿看出甥舅二人有话要说,原想避开,薛偡开口叫她留下。
三人围炉而坐,青罗便也不避讳,直言道:“母妃前次受伤,多亏阿舅的人及时相救。”
“只怕不能次次都赶得及,”事虽已过,薛偡仍觉气愤,望着青罗却是欲言又止,“圣上大赦的确是为了你母妃生辰?”
说完便似后悔起来,“不提了,往后谨慎些就是。”
“并非为了母妃,母妃是代人受过。”
青罗将茶盏送到嘴边,见薛偡变了脸色,忙道,“阿舅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从前大意了,经此一劫,日后必当事事留神。”
青罗饮了口茶,又道,“阿舅领兵在外须得当心,我与母妃福祸皆系于阿舅,阿舅平安顺遂,我与母妃便无事,所以阿舅务必保重。”
薛偡面露诧异,与黄珍儿彼此看了看,俱是五味杂陈。薛偡叹道:“罗儿长大了。”
青罗将貍奴抱在膝上,低头为它顺毛,笑而不语。
黄珍儿见她对那貍奴爱不释手,忍痛割爱道:“公主若是喜欢,可将它抱回去养。”
青罗垂眸若有所思,谢治尘似乎碰不得貍奴。
碧芜苦寒
青罗捏了捏貍奴足底柔软的肉垫,将它两只前足来回交迭着,心底爱极,又有些担心她若要了,可会夺人所爱。
黄珍儿抱起另一只小貍奴,“它是原就有的,公主那只是新得的,凑在一处时常争食打架,公主抱走正好。”
“真的?”青罗惊讶地将那貍奴竖抱着,与它对视片刻,笑道,“瞧着很是乖巧。”
薛偡剥了个橘子,掰开,给青罗、黄珍儿各分了一半,“罗儿只管抱走,一只够缠人了,两只更要命。”
黄珍儿睨他一眼,接过橘子,“侯爷先前不是说,这貍奴最是惹人疼?”
薛偡不语。
青罗吃了一瓣橘子,嘴角忍着笑,阿舅在母妃跟前不敢吱声,娶个小他许多的娘子,又被治住了。
她一面逗那貍奴玩耍,一面回头问:“阿舅,我有一事想不通,听说各州府每岁来长安述职,都说治下风调雨顺,百姓富足安乐,既是如此,阿舅为何又长年在外平乱?可是为考课迁转有意瞒报?”
薛偡一手按在腿上,目中掠过迟疑,尚有些不惯昔日不谙世事的外甥女与他谈论朝堂之事,“罗儿以为京畿百姓过得如何?”
青罗当即想起杜村,纵使终日辛苦劳作,也只得食粗粝,衣褴褛,何谈富足安乐,“有些过得甚是艰辛。”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别处?遇上发水、蝗灾,颗粒无收,更是雪上加霜,”薛偡拿起一旁矮几上迭好的巾帕,裹住茶铫横把,语气平淡道,“阿舅并非吓你,卖儿鬻女稀松平常,连易子而食的也有。”
青罗怔忪地望着茶铫口氤氲的白雾,前世直到叛军破城,禁中仍是歌舞升平,父皇甚至听信张司窈进言,设祭坛告天,拜谢上苍庇佑大周、福泽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