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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76)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此番若无赤兔祥瑞一事,张司窈恐怕已提议封禅,父皇既信重他,多半不会拒绝。

“所以是地方官瞒报了?”

薛偡将热汤注入茶盏,“依我看,也不尽然,便是述职官员有心隐瞒,难保没有旁人捅破。”

黄珍儿接过话头,“家父也曾来长安述职,近些年递至尚书省的呈报,常是先由进奏院把关,进奏院若觉不妥,会代为润笔。”

青罗心道若只改文辞,倒不必特地提起了。

果然,黄珍儿继续道:“进奏院驻守长安,消息灵通,熟知朝中动向,一则卖个人情,述职做得好,利于考课,州官可得迁转之资,再者亦是上头乐见报喜,家父述职提及州中一县遭遇洪涝,田宅皆毁,尚无力修筑新居,进奏院以为赶在年节,忌讳给圣上添堵,做主删去了。”

大周地方官述职亦称冬集,各州官员每岁冬集于长安,参见台省官,赴朝会,年后离开。若担心年节犯圣上忌讳,述职岂不沦为虚设?

不知此风气出自皇帝授意,还是底下有人揣测圣意。

黄珍儿又道:“家父述职不多,所见所闻未必做得了准,公主姑且一听,当中另有缘故也未可知。”

青罗点点头,顿了顿,想起来道:“对了,阿舅,我府上有个小娘子,身手比薛虎也不差,阿舅有法子让她历练历练么?”

薛偡执杯的手一滞,转头望着青罗,这外甥女今日第二次让他吃惊,“罗儿的意思是想让她到军中历练?”

“不错。”

薛偡将杯盏放回几案上,“罗儿怎会有此打算,大周尚无女子从军的先例。”

青罗心道,前世的她自是想也不敢想。

她曾以为世间女子皆似娇花,只得养在深闺,朝堂、天下自有男子。

如她,自小依赖父皇,不问世事,父皇最终将她焚于奉仙塔,连乞求的机会都未给她。

又如宫中女眷,她们温顺驯服,遵循大周成例而活,依附男子,依附于天子,却要为此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鸢娘孀居后靠做绣活赚些银钱,养活阿宝,但凡生些变故,便难以维持生计。她其实头脑活络、思虑周全,继续卖酒未必没有出路,然则人言可畏,她若当垆卖酒,势必要承受诸多闲言碎语,与不怀好意的审视。

大周天下,女子甚少有机会决定如何过这一生,她们为三从四德所束缚,不被允许如男子那般在外行走谋生,科举参军。

直到发现那个颠覆了大周的叛军首领是个女子,那女子竟在男子都磋磨不起的修塔营上番,她才渐渐明白,女子并非生来就该囿于方寸之地,听人摆布,女子亦可有所作为。

这一世虽则杜万玄还是死了,可杜仲也算报了仇,鸢娘阿宝也都好好的,又有谢治尘点拨,她看得出,杜仲生性良善,并非奸恶之徒,她相信杜仲不会再走前世的路,令生灵涂炭。

相反,薛虎说她在武艺上的天赋,许多男子也不及,若善加利用,假以时日,未尝不能福泽天下,在她府上做个小小的护卫,埋没她了。

“女子又如何?”黄珍儿从旁道,“我亦是女子,当初扮作男子,侯爷不也以为可堪一用么。”

薛偡不敢得罪夫人,陪笑道:“我并未瞧不起女子,只是担心女子藏身军中,多有不便。”

青罗望着她这小舅母,神色一松,“阿舅可亲自去问薛虎,也可叫杜仲来试试她的身手,阿舅若瞧不上,我绝不勉强。”

薛偡挑挑眉,倒有些好奇这杜仲是何等人物了。

话说到这份上,他只得先应下,来日叫杜仲过府一见。

该办的事办完,青罗不好打扰她阿舅红袖添香,抱了貍奴,起身告辞。

薛偡将她送上马车,踌躇道:“罗儿心思莫太重,圣上毕竟是你阿爹,还是疼爱你的,无论如何,有我和你母妃在。”

又道:“你母妃也非省油的灯,未必要你护她。”

青罗忍不住笑出声来,“阿舅只敢背地里过过嘴瘾,当她的面可是一个字不敢提。”

薛偡一手叉腰,一手将车帘撩至头顶,闻言笑笑,并不反驳,转而问:“驸马待你如何?”

青罗不自觉地敛了笑,嘴上却道:“极好。”

薛偡又问:“珍娘都与我说了,罗儿怪阿舅么?”

青罗摇头。

薛偡道:“阿舅知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

青罗将貍奴抱回府中,秋叶、杜仲甚是稀奇。

阿宝起初不敢碰,见那貍奴自己拿脑袋在她手心蹭着,才试探着伸手抚摸它的脊背。

春杏问:“公主,这貍奴起名了么?”

青罗随口道:“就叫阿雪。”

阿宝咬着指头,双目瞪得滚圆,“是妹妹?”

青罗怔住,她并未想过。

杜仲叉腰大笑,秋叶也忍不住掩嘴忍笑。

还是鸢娘翻过貍奴肚皮,看了看,对阿宝道:“是阿弟。”

青罗只得重新起个名,一时却无甚头绪。

杜仲乱出主意,听得人啼笑皆非。

阿宝认真道:“糖糕,阿弟白白,像糖糕。”

青罗听着还算顺口,索性叫它糖糕。

谢治尘步履匆匆地穿过游廊,他方才下马时问过冯谙,她已回府。

天阴,申时刚过,府里便点起了灯笼。

廊檐下灯火昏黄,冷风穿廊,直扑面颊,心底却是一片热烫。

他在门外站定,隔着门帘,听见屋内阵阵笑声。

她今日似乎很高兴。他不自觉地跟着勾起唇角,明明迫切,伸手去揭门帘时,却又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