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87)
说书人抚须一笑,摇头晃脑道:“自是各有其长!”
隔壁雅间的食客断言:“张天师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何以见得?”
那人并不直说,“圣上新封的丽妃在宫里多少年了,她那凤仪公主都许了人家,要做外祖母的人了,每岁入宫的女子一茬一茬的,个个貌美鲜嫩,她如何比得过,圣上为何独独晋了她的位份?”
问话之人想是厌烦他这般迂回,不耐道:“自是因丽妃有孕。”
那人哼笑一声,似是不以为意,“圣上除了是圣上,亦是男子,男子这把岁数留个种,岂有不得意的?圣上得以龙精虎猛,还不是仰赖天师炼制的丹药?”
另一个惶急地压低嗓音道:“贤弟慎言!”
青罗接过春杏递来的帕子擦拭手指,站起身,平静道:“走吧。”
秋叶在平贤坊中挑了几处宅院,青罗听她禀报过,索性趁今日天晴出门转转。
鸢娘在坊里开了一间绣铺,因收过青罗的贴补,青罗算是半个老板娘。
青罗撩起车帘,见鸢娘坐在门外杌子上,低头绣着什么,有客登门忙笑着起身,引着客人往里走。
平贤坊中极少有人认得她,可因是独身女子,时日一长,难免又惹出闲话。鸢娘思量过,仍决定一试。杜仲以女子之身闯荡军营,她不过在长安闹市开间铺子,有何可惧?
二月中旬,楚州传回噩耗,三皇子暴毙。皇帝大为哀恸,为此罢朝三日。
太子应召觐见,却被晾在万晖殿外整整一日,他虽无过,皇帝却是因他才将三皇子逐至楚州。
待到掌灯时分,王栖恩终于传他进殿。
太子伏地叩首,痛哭流涕,“父皇,儿臣该死,当初三弟不曾伤及儿臣分毫,儿臣应当将他留在长安的。”
皇帝无动于衷,坐在暖榻上,执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太子又道:“儿臣想赶赴楚州,迎回三弟灵柩,求父皇恩准。”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有心去迎他?”
太子诚惶诚恐道:“儿臣愿意。”
青罗得了消息,心底便是一沉,太子难道不知路途凶险,有人恐怕会借机生事。
裴勖之登门,青罗没再避他。
见了人,开门见山道:“你护送太子去楚州?”
裴勖之嗯了一声,言语间似有迟疑。
青罗将糖糕抱在膝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裴勖之被她打量得浑身不对劲,伸过手,摸了把糖糕,低声道:“我阿爹不许我去。”
青罗暗忖裴勖之前次去楚州重伤而归,险些活不成,裴国公心疼他,倒也情有可原,只不知当中可有旁的考量。
“太子为何要去楚州?”
“圣上因三皇子之死怪罪于他,他兴许是想让圣上消气,”裴勖之顿了顿,又道,“也或者另有打算。”
三皇子意图谋害储君,事虽未成,却也死了好些人,太子亦险些被害,按大周律例,处以极刑尚不为过。
当初圣上留他一条命已是恩典,且将他贬至楚州的是圣上,与太子何干?因此怪罪太子,岂非欲加之罪?
可他是帝王,帝王怎会有错?
青罗暗自冷笑,“你想去便去吧,万事当心,届时我叫薛虎派些人暗中照应。”
裴勖之闷声道:“阿罗,我不会娶她。”
青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凤仪,正色道:“不论你做何决定,都该与我无关。”
裴勖之正待开口,忽听外头有人叩门,秋叶道:“公主,谢大人来了。”
裴勖之当即色变,“他为何还在?”
真假莫辨
青罗隔着门扇,扬声道:“请谢大人去前堂稍待。”
裴勖之双臂环胸,面色稍霁,又忍不住道:“他已非驸马,为何还住在你府上,怎不叫他即刻搬离?”
青罗解释道:“以他的月俸,眼下在长安难以置产,赁屋一时也难寻到合适的。”
“他若无处可去,我替他安排也无妨,”裴勖之怀疑道,“圣上如今凡事仰赖他,朝中臣子亦观他脸色行事,他岂会置办不起一间宅子?”
青罗不与他费这唇舌工夫,拢了拢披帛,起身送客,“再有半个时辰宵禁了,你快回吧。”
裴勖之抓起被她放在榻上的糖糕,讪讪地顺着毛,“你可是气我了?”
青罗摇头,“今番再去楚州亦是祸福难料,勖之,保重。”
裴勖之闷声道:“我阿爹不许去呢,我未必就会去。”
前堂掌了灯,两扇槅门敞开着,夜风扫过,案上瓷瓶中花香弥漫。
谢治尘安静地坐在圈椅上,两手交迭于身前,晕黄的灯焰映着微微勾起的唇角,满心皆是她肯见他了。
貍奴想必在她那里,她才叫他来此等她。
他兀自想着心事,竟未察觉青罗到了门外。
青罗的裙裾拂过门槛,不紧不慢地行至跟前。
“大人久等了,”青罗转身拿起秋叶手中的一张纸,“我在坊中购置了一套宅院,已办过手续,记在大人名下,日后便是大人的了。”
谢治尘低头看着那房契,眸中的笑意陡然凝固,“公主不许臣再住碧芜院?”
“非是如此。”
青罗顿了顿,侧头看看秋叶,示意她退下,待堂上只剩她与谢治尘,才道:“大人切莫多想,我逼迫大人在先,后又令大人不得如愿,这宅子是我一番心意,明里大人受益,实则是全我的私心,大人若不肯收,实难心安。”
谢治尘垂眸望着她,许久未语,终于还是伸手接过了房契。
青罗暗自松了一口气,冷不防听他道:“臣与公主成婚抱着一生一世的打算,公主待臣却是三心二意,公主对臣的心意不过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