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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88)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谢治尘自嘲一笑,“公主要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臣在公主眼中尚不及一只貍奴。”

青罗动了动唇,无言以对。

眼前之人未经历过前世,若单看这一世,在旁人眼里,他待她似乎并无错处,是她毁他姻缘,始乱终弃。

他眸中情真意切,青罗心底有过一瞬动摇,险些信了他,以为他当真有意于她。

可她随即想起前世错付的六年,她在他的冷漠中日复一日地煎熬。她想不通,一个六年都未能对她动心的人,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她见证过他对黄珍儿的决心,纵为他故另娶,终此一生,黄珍儿亦是他的意难平。

他对她恐怕仍是另有所求,纵然为真,这份心意便能长久么?

她绝不可重蹈前世覆辙,虚掷这一生。

“大人就当是我三心二意吧。”

冯谙见谢治尘失魂落魄地回来,还道出了什么大事。

谢治尘随手将房契给他,颓然在书案后坐下。

冯谙仔细读过,一脸讶然,“这、这宅院哪来的?”

谢治尘哑声道:“公主所赠。”

“公主出手当真阔绰,”冯谙双手捧着房契,看了又看,喜不自胜,“小的前头说错了,还是娶公主这等贵女好,和离还白得个宅院,阿郎可知这宅子在长安什么价钱?”

谢治尘怔怔坐着,并未留神听他说什么。

冯谙自顾伸出一只手,比了比,“这个数。”

“靠着阿郎那点俸禄,不知攒到几时才够,公主委实大方。”

“公主大抵是不忍阿郎再受寄人篱下的委屈,特地买下这宅院赠与阿郎。”

他说着,将房契往书案上一搁,捋起袖子,转身去收拾架上的书册,“明日便搬过去!”

谢治尘捕捉到他话中蹊跷,眉心微微蹙起,问:“你与公主说了什么?”

冯谙背影一僵,旋即以为他那番话并非坏事,转过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谢治尘越听脸色越沉,冷冷瞪着他。

冯谙顶着两道几乎将他灼穿的目光,劝道:“公主如今对阿郎也算仁义了,阿郎索性成人之美,早些搬了吧。”

谢治尘拿起房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将房契交给春杏,“烦劳转告公主,谢某会尽快搬走,不必公主怜悯。”

春杏一头雾水地回屋禀告青罗,青罗亦是不解,方才还好好的,缘何转头便改了主意?

二月末,丽妃生辰,宫中筹办生辰宴。

丽妃入宫多年,头回办生辰宴,宫人只道她母凭子贵,新晋了位份,借此风光一番,原以为是寻常宫宴,谁知皇帝竟宴请了朝中诸多臣子,且将宴会设在了万晖殿。

夜间冷风萧瑟,大殿内却是灯火融融,清歌妙舞,热闹非凡。

丽妃这些年极少露面,皇帝此举意在将她介绍给命妇、众朝臣,更是召告天下他对丽妃的宠爱。

席间,伴于君侧的,自是由薛贵妃一人,变成了贵妃与丽妃二人。

丽妃一身素淡的束胸襦裙,裙裾宽松,腹部只微微隆起,四肢依旧纤细,行住坐卧间一派弱柳之姿,两道含烟笼雾的细眉,我见犹怜。

凤仪这回没再藏于角落,而是坐在下首第一张食案后。

相较于其母,她今日装扮颇为繁丽,发髻高绾,花钿珠翠满头,小簇海棠花底石榴裙,胭脂底绣散花牡丹纹金锦短襦。

青罗收回目光,看了眼身旁的太子妃,低声问了一句:“嫂嫂,恒儿近来可好?”

“我正想与小妹道谢呢,多亏小妹前次提点,恒儿才得以平安无事。”

太子妃笑笑,话比往常多了些,“好些小儿染了风寒,时好时坏的,恒儿身子弱,府里下人有染病的,都没许他们到跟前服侍。”

青罗心道没事就好,面上笑吟吟的,似在聊些胭脂水粉的家常,“阿兄如今不在府中,嫂嫂行事须得慎之又慎,以免给人抓住把柄,若有难处,可命人来我府中递个消息。”

太子妃心下感激,口中平淡道:“先谢过小妹了。”

青罗摇摇头,不再多言,抬眼看了看对面,张司窈来了,后排坐了好些翰林学士、待诏,钟离文亦在。

钟离文戴了青黑幞头,蓄须,身着圆领蓝袍,自斟自酌,不与人交谈。

张司窈转过身,视线在人群中搜寻,身旁臣僚抬手一指,才朝钟离文看过去。

钟离文抿了一口酒,察觉到他的凝视,搁下酒盏,朝他稍稍颔首。

张司窈虽是首次与钟离文打照面,这一眼亦漫长到近乎失礼。

不止如此,他擎了案上烛台,霍然起身,越过两排食案,走到钟离文跟前,躬身打量过,颤声道:“你、你是……”

众人见他失态,下意识地噤声,纷纷看向他。

张司窈脸色铁青,喝道:“你是韩庇!”

钟离文皱眉,随即起身道:“钟离文见过天师。”

皇帝已留意到这边厢动静,“何事吵嚷?”

钟离文躬身回禀:“启奏陛下,天师似是将臣错认成了旁人。”

张司窈急道:“陛下,此人非是什么钟离文,他是臣那欺师灭祖的恶徒韩庇,曾意图谋害微臣!”

他说着,一手擎着烛台,扯住钟离文的袍袖,一路将其拖至堂上。

皇帝面色不悦道:“天师看错了,这是钟离先生。”

一旁瞧热闹的臣子窃窃私语,不外乎张司窈平白认人作弟子,有占便宜之嫌,钟离文若真是那韩庇,岂敢大摇大摆地跑到圣上面前来?

钟离文偏过头,坦然与张司窈对视,“天师想是与某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