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龙加(103)
胡梦说:“我朋友是来给我送祝福的,不是给你欺负的,你最好管好你自己的手。”
一个村落有其特定的风俗,这个村落里的人会按照这样的风俗说话做事,质疑这种风俗的本地人统一被称为“背叛”,不按照这种风俗行事的外地人都会被划分成“不懂礼”,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听见胡梦这么说,很多人都站了起来。
清一色男人,他们得为自己的同类找回面子,也得为自己下一次的动手提供支持,他们说:
“笑话,伴娘不就是用来给人闹的吗!怕被男人闹穿这么漂亮干什么!”
“就是,我们闹她是看得起她,别人我们还不闹呢!”
“你一个新娘子凑这个热闹干什么,结了婚,你就只管做好分内事,伺候好男人,照顾好孩子,女人家的公然插嘴算什么事儿啊。”
被人这么一说,胡梦并没有退却,她伸出她的手一一指过这些人,她的眼神坚定有力,她的手指比在座任何一个女孩儿的手指都粗,但她并不因此羞愧,她说:“风俗不是你们欺负人的借口,她们打扮得漂亮是因为尊重我的婚礼,不是你们动手动脚的理由,我的朋友要漂漂亮亮地来,平平安安地走。”
“行了,别人怎么不闹你呢,青黎村闹新娘的风俗也有的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身上没有女人味,瞧你那骨架大的,都快能跟我称兄道弟了,睡觉的时候是你在我怀里还是我在你怀里啊?”
这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莲花村养出来的女孩儿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大多情况下,女孩儿说了脏话会被打嘴巴,裙子稍微短一点会被认为有伤风俗,而教育她的那个男人正赤裸着上身。
女孩儿不能公然地谈论性,却被教育如何能获得男人的喜欢。
她们得骨架小,得白,头发又多又密,眼睛得无辜,四肢要细长,面对别人安分守己,面对丈夫要懂得怎么伺候人。
女孩儿刚出生时就有一个隐形的婆家,所有不符合规范的行为都会以这个借口来纠正,她们被教育不要顶嘴,不要抛头露面,她们是饭菜的提供者,是饭桌的边缘人,她们被教育着,这样正确。
莲花村的女孩儿不这样。
她们目的明确,保存本领,学会生存,视成功之前的所有步骤为必要条件,她们不会为此否定自己,她们知道远山漫漫,必然有扎脚的时刻。谩骂只不过是过耳的一阵风,皮肉只是往上走的工具,如果女性成功需要经过这样的步骤,是社会的问题,不是她们的问题。
她们脑海中深记一句话。
凡我所能用者,皆为上上签。
大多数地方的女孩儿都雷同,她们会受不了这样的嘲笑,她们会浑身发热,气愤却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她们没被教导如何反抗权威,甚至没有意识到所谓的权威不过是一种定义,没有意义。
胡梦也不这样。
她抓起一根筷子扔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猛地站了起来,胡梦撸起了袖子。大骨架和强壮的肢体,让男人一下子怔在原地。
其实男人惧怕强大的女性。
在酒席陷入尴尬的时候,一个伴娘悄悄拉了拉胡梦的袖子,说行了,别闹得太大,大家都在吃饭呢。
刚才被胡梦镇住的人又有了底气,大家都纷纷指责起胡梦来。
男人惧怕强大的女性。
只可惜,男人很会观察女性凝聚力的漏洞,一旦有人开始松懈,大家就会群起而攻之。女性团结,是一项长远且艰难的过程,规则是阻挡一个人的绊脚石,是奴役一个群体的有效工具,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拥有生杀能力,而短时间内,规则是不会改变的。
身为男人,我为此感到庆幸。
我看着酒席上这场闹剧,想到了盛芳,一有空她就会跟我说很多,说名着里主角的最终走向,分析月亮的圆缺会带给人什么样的感想,有时候她竟然还会跟我谈论窗外的蝉。
我会放空,因为我根本听不懂。
我只会机械地回复她,嗯,好,可以,或者骗她,我爱你。
女性背后的那扇窗好像隐藏了很多东西,精细、复杂,她要的太过具体,她要我注意到她咧嘴微笑时的弧度,要我看见她眼神深处的汹涌,她甚至要我理解她的内在精神,而我认为没有“我爱你”解决不了的事。
也有能把女孩儿骗得团团转的男人。
风花雪月不是男人的专项,但却是男人睡到一个女人的杀手锏。
既得利益者不需要拥有强大的共情能力,只需要低头,搜索一些可供玩乐的名词,比如操控、镇压、摆弄,只要她们团结的力量没那么大,世界的书写和主宰者并不会变。
酒席慢慢恢复了正常,那男人的周围,有人给他举杯敬酒,胡梦脸上并没有气愤,她似乎对此事司空见惯,但脸上同样没有屈服,就代表这并不是她最后一次反抗。
荆洲没有动。
不是他懦弱,是他对此无感。
他十来岁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他不是个正常人,他缺了一根神经或者说他缺了一块骨头,绝大多数的事情引不起他的反应,就比如胡梦已经在此闹剧中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在和事佬让新郎哄哄新娘时,他机械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绝大多数的男人,缺了一根神经,或者说缺了一块骨头。
女性需要的东西,不是一句“我爱你”能解决的。
后来,他俩的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有一天,运货路线又出了问题,荆洲拿来了一份新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