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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龙加(34)

作者:陈本 阅读记录

我嚼得慢,回忆里的味道与现实的口感重合,冲进我的泪腺,我死压下去,都三十多岁了,可不能掉眼泪。

梅婶儿还在忙,她家老头子下田去了,她得把他那份备好送过去。她弯着腰,背对着我们,就没看到,我们三个是围成圈,面对面吃的,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外界反馈过来的热情。

.

十一点,我爸妈回来了,我妈一言不发地进了屋,我爸拄着拐杖过来,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他到屋里喝了口水,再次走过来,“明天跟我一起去趟上尧村,你姑妈脚崴了,去给她送点补品。”

傅嘉吉跟傅虞正好走出来,我爸补充:“就我俩。”

我说行。

晚上,我跟傅嘉吉说我要出去三天,他可以带傅虞回去,也可以在家等我,跟我妈正常相处就行,但别答应她事儿。

他说好。

那晚我带他去花生田,刨出两垛花生,我剥,他拿,河边的鸭子嘎嘎叫,月光蹚过水流又蹚过我,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他朝嘴里撂了一颗花生,问:“你种的?”

“不是,明年的是我种的。”

他又往地上撂了一颗,“这么种?”

“你不用学,明年我剥给你吃。”

后来,我俩聊得杂七杂八,没说什么要点,天亮了,我也忘得差不多,我说你回去睡吧,我要跟我爸走了。

他说他去给车子加点油,我说开拖拉机。

他把手里的花生全吃完,“你还会开那个。”

“好学,下次载你。”

“嗯。”

那是我们面对面的最后一场对话。

很家常,我走的时候他坐在门前的凳子上跟我挥手,拖拉机的声音唤醒了整个村,傅虞捂着耳朵,我妈在刷牙干呕,我爸坐稳之后,我看了傅嘉吉一眼,他冲我笑。

路很颠簸,我爸坚持让我开拖拉机的原因是去姑妈家套个犁,她家没男人,我爸还能走的时候,经常去帮衬。

不过这个我没经验,我爸指挥得也不到位,三天的行程硬生生拖到了六天。

终于忙完,我接到傅嘉吉的电话,那时候我正要返程,摇把突然找不到了,傅嘉吉问我什么时候回,我说现在,他又问我姚镇的草药是不是出了名的,我说是。

我爸拍我肩膀,说摇把在机头底下,我弯腰去拿,顺手把手机放到肩膀处夹着,拿完摇把塞进机头的时候,我把手机换了个边,听见傅嘉吉问:“你说我去不去?”

“去啊。”三天的行程硬拖到六天,我猜他跟傅虞都憋坏了,“我到家至少要明天晚上,你出去玩会儿,那是我们这片最热闹的地方。”

“嗯。”他说,“我路过县城给你带啤酒。”

我说好。

回程的路颠得我脚发麻,我问我爸感觉怎么样,他好像走了神,我叫他三次他才抬头,说没事。

我把着车头,穿过树林与农田,这样的景色丝毫不比高楼大厦差,我想让傅嘉吉来看看,就给他打电话,他接得很快,路口遇到个大弯儿,我凝神转弯,没注意到他都没说“喂”。

我给他描述了这里的景致,野花顺着哪边开,小草怎么割才不会再冒头,这里有很多早熟花生,第一拨的最嫩最甜。

他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说说完了。

他说:“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发烧了,你在第二天凌晨才给我补过,给我做了一碗面,又点了蜡烛。”

我笑:“嗯,你说要许愿,结果什么也没许。”

“我许了。”

“什么?”

“如果以后虞阔身旁有我,我祝他身体健康,如果以后我俩天各一方,我祝他儿孙满堂。”

这段时间他在这里挺受罪的,我觉得他是心情不好,就哄他:“别生气,今年一定准时给你过好吗?”

那头久久没回应,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和他那近乎绝望的叹气,“不是,我剎车失灵,导航提示两公里后公路脱轨,这是我们最后一通电话。”

这个消息顿时把我钉在原地,我的思想渐渐飘忽,手几乎拉不住机头。前面有个大坑,我爸在身后喊,我做不出任何反应,任由机头往里栽,我们狠狠地颠了一下。

我盘算着两公里到底能开多久,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没做,以及脱轨之后他的痛感强不强烈。

我不知道这种空隙下我能回顾多少东西,但我在握着手机的时候确确实实地想起了有一年夏天,我们去山里度假,他被蝉吵得心烦,我就把他推到河里,他游泳很菜,一直搂着我的腰。

后来山间下起了雨,我们在水中嬉戏,然后接吻。

他说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我们的每一个特别的经历之后他都会说这句话,他说所有想到的东西都完成了,还没去完成是因为还没想到,所以明天跟意外哪一个先来对他而言无所谓。

他说你都给我了。

但我有所谓。

我还没教会他滑雪,没在春天跟他去徒步,没在山顶拍出密密麻麻的星星,我们一起种的那棵树还没开花,傅虞还没长到十八岁......

一幅幅景象正勾勒出来的时候,那头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之后,就是无尽的“嘟”......

我从没出过这么多的汗。

早熟花生

我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我几乎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事发现场,但连傅嘉吉的尸体都没见到。

警察说,粉身碎骨。

这四个字足够我铭记一生。

警察叫桂殊,走过来拍我肩膀,“别难过,人生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我八岁死了爹,九岁死了娘,好不容易有了家庭,老婆病死,儿子尸骨无存,要论惨,谁能比我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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