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00)
崔琰直愣愣站在原地,俊朗面孔上忽显出几分捉摸不透的沉郁滞涩。
他素来缜密多谋,却偏生在此事上乱得一塌糊涂。
她要以怎样的身份嫁他,他从何地迎她?
恍惚间,胸腔中一股涩味漫流上来,崔琰胸闷得有些说不出话。
她总是念着家人,可她连个正经娘家都没有。
事到如今,他才真的意识到。
云暮这么多年是怎样的孤苦伶仃,身如飘萍。
一主一仆在院中沉寂,厅内却忽出来了个身高约么八尺,一身武将袍服的彪形大汉。
“崔大人如何这么早便走了?”
黄海一双铁掌大大刺啦啦往崔琰肩上一拍,本以为崔琰身量虽高壮却看着文气,自然是有些苒弱。
却不想崔琰只略一皱眉便闪身而去,只得悻悻然拱手,“不妨留步且看一看我这私藏的美人?”
说罢,大手一挥,一列美人便垂首缓步而来,俱是风姿绰约婷婷袅袅模样。
此番崔琰为着探查,本就是轻车简从,还冒着崔氏故旧子弟的名号。这黄守备素来是地头蛇,横行惯了,便只道崔琰同往常朝廷派来巡查提点的官员无甚区别,只塞些银两走个过场便罢。
崔琰本要推拒,却忽见那姬妾中有张脸庞甚是熟悉,他眉心一动,便一掀衣袖,温雅笑着拱手道,“也罢,大人盛情,你我再饮一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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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州偏北,正月十五时春风未至,清晨尚且带着十分寒意,云暮的窗棂上总是蹦着一只灰扑扑的鸟,布布便隔着那窗盯着那鸟的影子,十分专注。
“怕他作甚?我再陪你待几天,我倒要看看崔大人是如何光明正大的将良民捉回去的!”
临窗亮堂处,江晚照将水煮蛋在云暮红肿得核桃似的眼皮上滚一滚,放在碗里,叉着腰冲她道,“你本就是良民了,理直气壮些!”
云暮重重点头,将发带子栓紧。
她皮肤白且细腻,双唇又饱满红润,一身藏蓝色棉袍不仅不嫌老,还让人添了几分沉稳,整个人看起来便是俊俏又干练。
江晚照细细将她大量一番,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牡丹宴那天我就觉得你好看,若是你真来了我身边,没准咱们能天天一起玩,娘娘就是被萧缙吓怕了。”
世间女儿家娇养在闺中,有几个是坏的?
男人将妻妾放在那样的位置,就是为了让她们相争,自己好高高架起做个判官。
若真成了崔琰的妻妾共侍一夫,即便是她二人都对崔琰无甚情谊,那样的身份位置,多年后便是为了孩儿要争一争也是人之常情。
她才不要。
云暮微微笑了起来,心底庆幸之余竟有几分后悔。
那天崔琰言语间半分都未提及她的女儿,怕也未见得多上心,听阿照说他连卢韵致的孩子都接到府中,便更觉不安。
但最起码她衣食无忧,也有一份前程。
云暮红唇轻抿,叹了口气,总比跟在她身边为一口饭奔波强。既然已打定主意不因着崔琰做半分改变,云暮便打算去看一单皮毛。
雁州天寒地冻,产的皮毛便细密厚实,自来是上品。
但这个季节运到京中便要压一季,本钱高了半成,若是成色再不上价,便更不易回本。
“这哪里是女儿家干的活计?要我说,你庖厨手艺才真是一绝,要是能给娘娘尝尝就好了!”
“做着便也还好。”
云暮笑笑,她曾经为着崔琰在点心吃食、针头线脑上花了许多心思,可惜他从未放在过心上。
做起这些活计来都未免心里不舒坦。
更何况此番离开之后,怕被崔琰寻到,她的针线绣活一概不敢漏到外面,字迹都是谨慎收着写的。
江晚照撇撇嘴,面露惋惜道,“你和徐家公子真就不往下走走了?”
提起徐不疾,云暮沉默下来。
他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或许并不够出众到惊艳,甚至因着同崔琰出现在了相同的场景,甚至让云暮有些畏惧和厌倦。
但云暮从他克制的小心翼翼和耐心等待中体察出真心。
云暮的眼神落在窗边,晒到太阳的布布正眯着翻着毛茸茸的肚皮,白黄黑三色搭的恰到好处,长长的猫柔顺丰盈,显得既乖巧,又漂亮。
徐不疾,很好很好。
是她配不上他。
“阿照替我将布布送回到徐家吧。”
云暮心底泛酸,转身低了头围了披风,抱着暖炉出门,掌心按在木门上都觉得有几分刺骨,简直像冻住了一般,云暮只得低头用力。
门开了。
徐不疾静静站在门外。
云暮抬手便想将门关上,却见他掌心抵着门,骨节分明的手腕腕骨微凸,浮出淡淡青筋。
“叶姑娘,你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徐不疾声音嘶哑,身上依然是昨夜那件天青色锦袍,却皱皱巴巴,昨夜那荷包在他腰间微微晃动。
“徐公子,我只是想明白了,我不喜欢你。”
云暮抿唇摇头,硬逼着自己语气冷硬。
什么是爱呢?
从前她以为,爱是像爹爹和阿娘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是彼此视若珍宝的心意,是对彼此的依仗。
可崔琰将她的心意弃之如敝屐,陆晏然背叛了她的信任。真心爱一个人,带给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满目疮痍的身体。
云暮当然知道世间有好的爱情,只不过她确信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拥有。
每个人对爱情的需求不一样,她知晓徐不疾同她一样,便更不能接受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