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99)
“我冲他说了那样的的话,却一点都不解气。”云暮的身体在低泣中失去力气。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不能过平淡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她曾经会喜欢过那样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执念,可她分明就是怨恨着崔琰。
“可是你那时候很小,大长公主可是连娘娘都害怕的人,”江晚照轻轻戳戳云暮的脸颊,轻轻环着她,“你一路走来都没什么选择,又何必苛责自己,恨他才是人之常情呢。”
十四五岁的年纪,骤然从千娇万宠陷入了孤苦无依的彷徨中,有那样一个人,仿佛真的要将她从泥淖中拽出来,抚平她的伤痕。
他带着极好的相貌才干和学识,兼有着上位者的温柔,这要人如何不会心动?
更何况,云暮从来就是个贪恋温暖的,柔软的人。
崔琰在她最渴望温暖的时候给了她一丝温情,也在她即将沉沦到失去自我的时候狠狠敲醒了她。
喜欢过崔琰,也依旧怨恨着崔琰,没有放下前尘往事的淡然,云暮既难过,又羞耻。
“不要为着旁人责备自己。”
江晚照起身去拿帕子来给云暮敷眼睛的时候,云暮重重点头,在混沌中理清头绪。
走错路改掉就好,爱错人也没关系。
哪怕有着无限失去自由的可能,自由一天,便过好一天。
至于崔琰,她看不透,所以也不再打算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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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赴宴的路上,崔琰摩挲着从前云暮曾经留下的那些东西。
那被踩坏的、装着银铃的荷包,那对银丁香,那断成两节的簪子。
他从未迷茫过,却在此时此刻不知何去何从。
因为他觉得云暮说的很对。
做学问,谋圣心,弄权势,一桩桩一件件,他习惯用自己驾驭人心,玩弄权术那一套来对付所有的事,未尝败绩。
可事到如今,他却不知如何去挽回她的真心。因为一旦失败,结果他永远无法接受。
直到入席,崔琰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边陲之地事涉军粮,雁州官场的水很深。
宴席间觥筹交错,席间除了主官,是混杂在本地不甚入流的世家子弟并几个粗鄙武将,本就粗俗,竟还叫了几个婢妾附庸风雅。
实在是嚣张的厉害。
崔琰面色不善,倒也并没有什么美人敢来他身侧伺候敬酒,只松烟一杯接一杯替他斟满酒盏。
崔琰掩袖饮下一盏,玉色指尖却忍不住在桌下细细描摹着那荷包边缘。
忽然,指尖被勾住。
低头,荷包里面浅浅扎出半根柔软的发丝。大概就是河东时她偷藏起来,然后将他和她碎发绾在一起的,只可以里面的发丝在荷包踩坏时,不知落在了哪里。
从前,她连想同他结发的心思都偷偷摸摸。
耳边回响着方才云暮清凌凌的质问。
她是他的什么人?崔琰闭上眼睛,指尖按着太阳穴。
奴婢,外室,小妾?
不是,都不是。
崔琰神色紧绷,倏地起身拱手,向外走去。
却忽听到席间两个世家子弟许是喝大了,言语浪荡轻佻,“那小美人可愿意?”
“我管她愿不愿意,贱民而已,愿不愿意不都要乖乖跪下伺候我?”
另一个混不在意满饮一盏,语气洋洋自得,“十四就开了苞,还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漂亮点的玩意儿——”
一瞬间,崔琰只觉得握着荷包的指尖控制不住的疯狂颤抖。
宴席间屋中分明燃着极暖的炭火,他竟一点都不敢吸进胸膛,仿佛那屋内飘出的阵阵暖香带了冰刺,刺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松烟,备马!”
无论如何,他要云暮做他的妻子。
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46章 委屈
快些, 再快些,他要云暮做他的妻子。
崔琰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素来缜密的思维在这一刻濒临崩塌, 像是身处暗室许久砸开暗室高墙窥见阳光, 崔琰的心被巨大的希望刺痛。
这二半夜的,又并非自家府中, 一时间去哪里找什么快马名驹?
松烟虽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切, 但只见他神色便知是要事, 径直快步卸了车, 将来时那高头大马从车上卸了下来,恭敬颔首将缰绳递给他。
肥壮的枣红马身上还带着拉车的皮绳,上坠着极富丽的铁锈红流苏,在灯火下散着斑斓光泽。
崔琰翻身上马, 长腿一夹马腹,却忽地愣住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三书六礼。
他一个都没有。
落在云暮心中, 怕又成了玩弄手段, 她如何会信他?
猛地勒了缰绳, 枣红马长嘶一声,立在了原地。
“松烟,你去——”
崔琰闭目, 略一思忖,便冲着满脸困惑的松烟吩咐,“你去寻定国公府时, 罪妇杜氏和何氏嫁入崔氏的嫁妆单子,照着那个添上三……四成。”
京兆杜氏累世官宦, 也算是世代书香,婚仪自然最是完备。而何氏贪墨众多,素来豪富,嫁进来时十里红妆,这都是国公府的成例。
比着这个例再添四成,想来方才不算委屈了她。
看着松烟急匆匆又将那马栓回马车上,崔琰心底竟莫名涌出不安,只得吩咐道,“快些,先把礼单写出来,你明日先去州府寻个官媒。”
三媒六聘太过繁琐,他却不能再等了。
崔琰迫不及待想要掀开云暮的盖头,想要她回心转意,想要那梦见过无数次的虚妄变成真实。
“国公爷,婚仪可是要在京中,还是雁州?”
松烟问的小心翼翼,却未曾得到崔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