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98)
“是不是很想看布布戴那虎头帽?”
徐不疾伸手示意她搭着自己小臂下车,却被云暮堪堪避开。他也不尴尬,只朗声笑道,“我觉得它不一定愿意戴。”
“徐不疾,我后悔了。”
云暮略略哽了一瞬,抬腿往院中走去,声音中是平静的冷漠,“下午同你说那话便不做数了。”
“叶姑娘!”
徐不疾声音带了悲伤的急切。
闻声,云暮在院门口站定,驻足回身望去。
他静静凝视云暮的眼眸,极温柔的瞳孔中是安静又迫切的祈求,“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应该回答的他的。
可嗓子干涩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云暮只得快走几步,同徐不疾擦肩而过。
“方才那人……是你的夫君吧?”
云暮再次回头。
灯笼昏惑红光之下,徐不疾神色落寞,他固执的站在巷子口,固执的看着她的眼睛,固执的抿着唇等待她答案。
“是,所以你把布布也接走吧。”
这样说着时,云暮听到自己灵魂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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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进屋子的时候,江晚照竟已换了寝衣,披了头发,正拿着发簪逗布布。
见她来,江晚照明艳脸庞更露出几分欣喜,十分孩子气冲云暮眨眨眼道,“幸亏我拖了一天,雁州的庙会果真有趣,不过你们也太慢了,是不是巴不得和徐公子同乘的马车更慢一点?”
云暮愣了一下,摇摇头。
“阿照,他来了。”
她将手轻轻搭在江晚照肩头,脊梁不自知的轻轻颤抖,“崔琰来了。”
“是办差,还是寻你?你见到了他?在哪里?”江晚照声音中闪过慌乱,却在一瞬间又重回平静。
“我不知道。”
云暮杏眸中带了沉重的绝望,微微垂首摇头,她不知道崔琰是来办差的,还是专门来捉她回去的,又或是为着江晚照。
但是以崔琰的性子,断不肯放过她。
“你不用怕的。”
江晚仿佛只思考了一瞬。
她以手支颌歪着脑袋,语气中带着几分极天真的笃定,“你如今这户籍皇伯父点过头。”
圣人看着是温和,实则很是虚伪。
阿韵幼时便在宫中行走,又陪她和娘娘在宫中呆过很久,阿韵的娘还帮过叶妃。
所以圣人既不愿承认自己不近人情的凉薄,又生怕大皇子因着阿韵同萧缙闹出些个不体面来,所以巴不得卢家的阿韵消失。
两厢一对,这户籍她求得不算难。
“崔琰总不能说圣人发假户籍吧?”
江晚照柔柔软软攥着云暮指尖,温声安抚道,“你现在就是叶乔,永嘉镇的叶乔。”
云暮微微勾勾唇角,口中淡淡散出苦味。
同江晚照不一样,云暮清楚知晓作为下等人的悲哀,更何况是崔琰那样只手翻云覆雨的权臣。
她尝过崔琰的手段,户籍是随云暮时,也没见过崔琰有半分手软,更何况他今天还看见了徐不疾。
亲近的人多了,崔琰总有法子叫她“自愿”跟他回去。
尽管江晚照语气笃定,云暮却只觉风雨欲来。
终究还是沉默着洗漱就寝。
所以陷入梦境之中时,她依旧被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淹没,黑沉沉的浓雾不受控制的将云暮包裹,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脊梁渗出黏腻的汗水。
黑雾之中是崔琰那双桃花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毫无阻碍的肆无忌惮打量着她。
云蓝半睁了眼,惺忪蒙寐之间隔着黑雾去看他的眼睛,雾色幻化成镶着金边的鸟笼,而她是养在笼中的小小鸟雀。
崔琰就那样站在笼外,将她的挣扎尽数欣赏。
只是不待挣扎抗拒,便有人轻轻将她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是江晚照。
“做噩梦啦?”
“没有。”
云暮摇摇头,瞪大眼眶,硬撑着微微笑起来。
江晚照十分自然的穿着寝衣钻进了她的被窝,八爪鱼似的粘在她身上,“和我说说嘛!”
或许是白天压抑着的冷静在深夜翻涌,或许江晚照是唯一一个可以听她诉说往事的人,又或许是伤害了徐不疾的歉疚。
云暮鼻子发酸到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将脑袋靠在江晚照的肩膀上。终究还是忍不住。
“你记不记得牡丹宴那天,崔琰戴了一个荷包?”云暮温柔美丽的眼眸中,晶莹的液体渗出来,濡湿她浓密眼睫,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江晚照眼眸中的真挚。
“……自那之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了。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来那个荷包是怎么掉下去,怎么被踩到泥巴里,我的小铃铛就在那里面被人踏碎。”
“那时有那样多的人和我说,我是多么的卑微下贱,能够有喜欢他的资格就是我的福气,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也没有不喜欢他的资格。”
在雁州生活了许久,云暮以为她又可以渐渐爱一个人了。
她不再战战兢兢,不再排斥旁人的善意,不再恐惧年年这个称呼。她可以自己靠着走货赚一点小小银钱,甚至开始愿意接受徐不疾。
云暮以为自己重新变回了年年。
可是她没有。
见到崔琰的那一刻,徐不疾眼眸中晃过悲伤的那一刻,江晚照轻松说出户籍的那一刻,云暮忽然意识到,经历了那样多,自己早就再抹不去崔琰刻下的印迹。
云暮笃定的知道,她真的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因为她竟然只能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用自己向往的、美好宁静的未来同崔琰鱼死网破,用着揭开自己伤疤的方式来刺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