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97)
见他沉默,云暮忽然笑了起来,纵然她知道崔琰或许会生气,但她一点都不想再忍下去了,“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子。让我想想这叫什么?”
“哦,您教过我的,这叫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云暮甚至因一瞬间的茫然而可笑。
当时自己怎么会真心实意的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一个从未把自己当人的、满口谎言的男人,对自己用尽手段,只为了自己的那一点占有欲。
“你不过是觉得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你身边,面子上过不去,没有办法将我的一切都占有和控制在掌心,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罢了。”
“敢问安国公您把我当什么?奴婢,外室,小妾?等把我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的带回去之后呢?”
分明柔嫩鲜红的嘴唇吐出刺耳的冰冷话语,云暮眼眶却霎时间泛着浅浅的红。
她努力将哽咽咽回喉咙,语气中不自觉带了更重的讽意,“等您玩腻了,是不是也要将我送与旁人,千金骏马换小妾,约着带着什么尹二萧二李二王二一起玩?”
“云暮!”
崔琰声音忽严厉起来,宽阔肩头却不自觉带着颤抖,“你怎可将旁人的胡言——”
这不是他说的,也根本不会是他做的。
这对他不公平。
云暮不等他说完,就再次利索打断了他,“到时候,您是不是又要同什么劳什子藩王郡王说,我这个旁人送来的漂亮小玩意儿,怎么弄都没脾气,好哄的很?”
崔琰如遭雷击。
她听到了。
他以为她没有,他以为她是从那次责备开始恐惧他,从牡丹宴开始对他失望。
崔琰想过无数次,他可以温柔的呵护她,可以补偿她,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总能回想起她眼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爱意和依恋。
可不是这样的。
早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她就已经给他判了死罪。
从前崔琰只觉五脏六腑疼的渗血,可如今心脏竟像是被硬生生从胸腔中扯出去一般。
他来的时候想过自己要如何诉说歉意,如何信誓旦旦向她保证未来,甚至如何用念念换她心软,却未曾想过如何替自己辩解这一桩事。
“云暮,对不起,对不起……”
崔琰慌乱又无力的重复着歉意,全然顾不上那只伤了的手,起身想要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手掌终究无力垂在身体两侧,“不是你想的那样。”
马车外脚步声、欢笑声稀稀拉拉响起,似乎是永安街的灯会人潮渐渐散场,涌到了停着马车的这一道小巷子。
云暮猛地想起徐不疾不多时或许便要回来,心底那口气忽有些散去。
还是别连累他和关家人了。
“左右也不是第一遭被您捉回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云暮静静看着窗外,轻声道,“崔大人又何必说那些虚情假意的是是非非?不要仗着自己聪明,便将我当做傻瓜。”
崔琰喉头猛的沁出腥甜意。
他从未想过,她甜软的嗓音能有这般彻骨寒意。
第45章 妻子
车窗外的脚步声如同潮水。
一波夹杂着一波划过小小马车, 车窗外夹杂着逛完灯会的欢声笑语,甚是喜庆,偏马车中的剑拔弩张, 却又挨得极近, 便显出十分的诡异。
或明或暗的灯火下,崔琰忍不住去看她的脸庞。
离开他后, 云暮似乎重新焕发出生机。
白皙脸颊泛着健康柔嫩的粉色, 乌发间没什么珠翠金玉, 浓密发丝简简单单绾了个攥儿, 鬓发垂在脸颊两侧,依旧做着娇俏的姑娘模样,眼眸中不再是一潭死水。
崔琰忽发现自己陷入了死局。
倘若动用权势囚她在身边,她会枯萎玉碎, 他将会永远的失去她,这样的结局太痛,他不想重蹈覆辙;
倘若放她自由, 她便不会再对自己留恋, 他只能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 看她和自己愈行愈远。
这两种, 哪一个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咚咚咚”
窗外脚步声匆匆渐近,车窗响起轻响,云暮吓得一激灵。
“国公爷, 雁州黄守备有请。”
是松烟。
心落回胸腔,云暮抬眼时,脸上一片淡漠。
即便崔琰今日定要将她捉走, 她也不愿关家人知道,因为她实是不愿将不堪的过往摊开在新生活面前。
合该是到此为止, 她不想再纠缠。
于是一双皓腕决然伸到崔琰眼帘,声线轻颤,“大人还要将我捆起来吗?”
就像从前崔琰惯爱的那样,衣带,汗巾子,还是随意用什么,捆住亲亵狎昵,捆得人无力挣扎。
他确实那样做过。
崔琰彻底失去了辩解的力气,只靠着车壁顶着宽阔肩背来寻找一些依仗。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从前一切亲密的过往,一切他以为的筹码,此时此刻都成了插向心间的利刃。
良久,崔琰低沉嗓音显出偌大颓靡,他苦涩道,“你怎会如此想我?”
云暮警惕的看着他。
“也罢,”
崔琰从她身旁轻撑着下车时,云暮耳畔响起他低声苦笑,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你就这么怕他知道?”
顺着崔琰的目光看去,徐不疾正举着手中个精巧荷包,大跨步急匆匆向她走来。
-
为着云暮安心,徐不疾依旧定要坐在车缘上。
车子略有些颠簸,云暮静静透过车帘被寒风吹开的缝隙,去看车缘那道挺拔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出崔琰离去时晦暗的眼神。
墨色翻滚之中,是她见过多次的偏执和疯狂。
破旧的木质马车年代久远,晃起来吱吱呀呀,摇了许久才停在巷子口,红灯笼如同来时一样,在雁州彻骨的寒风中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