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02)
崔琰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靠在马车软榻上,马儿打了个响鼻,稳稳当当往府衙后院去。
一夜未睡的疲惫浮在面上,他却神采奕奕。
“国公爷,那位姑娘要安置在哪里?”
松烟恭恭敬敬问道,昨夜国公爷赴宴竟带回个女子,难不成是想通了,不想再在随姑娘身上打转了?
“先只做下人便是。”
松烟边问,边招呼人送来沐浴一应物件,伺候着崔琰更衣,这一听便又觉得不是。
崔琰一颗颗解扣子,眉头紧皱,将那沾了脂粉气的外袍径直叫松烟扔了,又道,“你去盯一盯昨夜那男子。”
不需描述,松烟便知道是哪位,于是低声道,“可是要……”
“不必。”崔琰摆摆手,眉心微蹙,面露不悦。
松烟先是一愣,然后躬身告退,心道此番国公爷果真是放下了。
看着松烟规规矩矩缓步退下的身影,他忽然开口问道,“松烟,你家里几口人?”
松烟不想他问这个,略一思忖道,“六口,家中有爹娘,上面有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
“没有祖父母?”
“闹饥荒饿死了。”
“你爹娘如何把你卖了?”
“爹爹新娶了后娘,后娘生了两个弟弟,没饭吃,便把姐姐和我都卖了。”松烟漠然语气中不免中带了几分伤感。
祖父母一死,爹爹便要卖姐姐和他,姐姐为了多换二两银子保下他,流着泪给个老头子做了妾。
谁想到姐姐前脚刚上小轿,后脚他就被卖了,等他跟了国公爷,出人头地了去寻姐姐,人早被磋磨死了。
“你下去吧。”
崔琰听着便有几分不耐,他浓眉头轻皱,冲松烟摆摆手叫他退下。
一个寻常的普普通通人家,到底是怎样的呢?
崔琰可以从她一次次的的回忆中感受到那种不曾见识过的依恋,便总怕自己有什么怕遗漏。
父亲、母亲、儿女,还是丈夫妻子?
不过既是叶氏故旧,想来她也不会太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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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春日总是这样,晨起懂得人牙直打哆嗦,但到了中午便渐渐融化成水,日光便有几分灼人。云暮从货栈出来时,太阳已经到了正空,她有点想将面纱摘掉,让暖意直直的晒在脸上。
崔琰竟然没有来纠缠她。
云暮心底颇为意外,却隐隐透出不安来。哪怕是从前他囚禁她、威胁她时,她也未曾对他一连串控诉过这样多的话,他那样的性子,难不成真会因为她的一席话便偃旗息鼓?
“这皮子的成色您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身边那一脸憨厚的皮毛贩子还在喋喋不休,“不瞒叶姑娘,我刚从州府回来,朝廷如今颁了贱民脱籍的敕令,乐户、堕民、伴当、世仆有不少改业为良,云州自由民多了生意也活泛起来,您可想想,我们这货哪怕不运到京中,都还是有些赚头的。”
“脱籍?”
云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雁州地处边境,确实有不少流放者和逃奴的后代。有的是祖上犯了罪合家流放来的已经超越五代,世世代代都要以贱业为生,赋税徭役与生俱来。
其实谁还记得太爷爷辈的罪孽呢?
那王掌柜见她感兴趣,便跟在她身侧继续絮絮叨叨,“听说是位出身两姓世家的新贵,同陛下进谏此事才成的,这位大人在当初剿灭几姓世家时就立了奇功,如今看来果然是心怀天下黎民百姓,倒是同那些无能高傲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他竟说的是崔琰。
云暮飘忽了一瞬,就又去看那货郎手中的皮毛样子。
成色是不错,雁州州却未必消耗得掉,云暮心中自然有几分计较。但乐户、堕民这些人即便是改业为良,也多贫苦,只是用些棉花,哪里用的到皮毛?
她也只租了一个小仓库并一个小伙计,还要留着转旁的货。
云暮摇摇头,虽这姓王的一脸忠厚老实模样,说起话来倒是什么都敢往一道扯。
实则生意场人人都是油嘴滑舌,人人都是一副笑面虎模样,是最炼人的。
从前刚从崔琰身边逃出来时,她是很畏惧拒绝旁人,她也便是这样被迫同关山月姐妹同挤在了一间客房。
眼前这人油腔滑调,倒叫云暮想起关山月的模样,最初她同关山月说想入行,关山月只说云暮软心肠,人又实诚,同她那傻瓜蛋哥哥一样,除了看货再不愿叫她做别的。
可是关山月病了之后,那样多的事应接不暇,她自己也一点点慢慢学着撑了起来。
“王大哥,”
云暮思忖片刻,斟酌笑道,“我自来也是小本生意,本就是运不到京中去的,更何况我刚收了徐家一批货,便更有些吃不下这么大的量,王大哥便也去寻一寻旁人。”
云暮此话说的自谦,又说吃不下,那贩子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只漆黑面庞上显出几分难色,咬咬牙伸出三根手指道,“这般,我一条皮子让你三钱,就当我白跑一趟雁州。”
三钱?
还是合不住。若是真吃掉压在仓里,她手中便没有多少活钱了。
其实徐不疾倒是说借她徐家的仓房,不过在商言商,如今云暮不想靠任何人了。
“王大哥不够心诚,还是想明白了再来同我谈生意吧。”云暮话音虽绵软,说的话却果决,她笑着摇摇头,略一拱手,便径自往家中去。
生意是要再看一看,但家中却等不及。
云暮总觉得崔琰在雁州心底总归不安,阿照还是要早点回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