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刚到巷子口，就见到了耷拉着个脑袋的江晚照，一脸丧气的缓缓步出了院子，冲着她泫然若泣道，“对不起，云暮，原来竟是我连累了你。”

云暮这才看到，江晚照身后紧跟着的那个人，竟是崔琰。

一夜之间，云暮觉得崔琰竟像变了个人。

仿佛昨夜的仓皇愤慨狼狈都离他而去，宽肩细腰撑着一席贡缎锦袍，袍角绣着墨竹，他面色从容温和，像极了从前见惯的世家公子模样。

不知怎的，他这般温文模样更胜从前，却无端竟叫云暮觉得害怕，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堪堪站定，一张小脸上尽是防备和不安。

崔琰却笑得儒雅温和，只冲云暮点点头，温和道，“我自是接长乐郡主回京的，你若是不安心，跟来看一看便是。”

第48章 祸事

宽阔堂屋中, 水仙氤氲出极浓烈的香气，被炭火一烘，便是满屋清香, 待客的雕花红木小桌上, 放着摊开一本古籍，竟显出几分闲适的意趣。

崔琰神色既不疾言厉色, 又没有带着昨夜那种疯狂的渴求, 竟是平静得气定神闲, 让云暮竟恍惚想起河东时的日子。

江晚照去换宫妆了, 屋中便只剩云暮和崔琰相看两厌。

崔琰的眼神忍不住落在梗着脖子，不肯看他的云暮身上。

她穿的十分简素，一席粗布蓝色衣裙，没什么绣花, 发间只一根同色的布带，却将人衬得十分有神采。

崔琰能够看到她写满倔强的柔嫩脸颊上，极薄的白皙皮肤之下, 轻快跃动的淡紫血管。

她一直都是倔的。

“细细想来, 我很早就见过你, ”

崔琰语气甚是自然, 像是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纠葛，只话音像是蒙了层雾，“是你为了你爹爹的事击鼓鸣冤的那次。”

云暮警惕抬头, 又立刻将视线移开，看向一旁并不接话。

一盏温热茶水被修长指尖推到了云暮面前，淡黄浅碧在瓷白茶盏中漾出圈圈层层的波纹, 上面还飘着浅黄嫩白的桂花碎。

是她从前惯爱的桂花茶。

云暮没有接过那盏茶，面色不改静静坐着。

崔琰并不以之为忤, 只将那茶端起，自顾自吹了吹，浅浅抿了一口，动作自然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云暮却生出几分不适。

崔琰竟喝她不喝的茶。

“其实也并不全是为了你家的田地，你母亲脸上有道疤的，对吧？”

云暮猛地抬头。

世家“一姓半朝”，权势大讲究多，听着便有十分清贵。实则滋养出不少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虫豸。

云暮的阿娘生来一副好模样。

既无权势，又无财帛的平民家，若是生出极漂亮的女儿，自然容易叫人盯上。有人给了云暮的外祖父大笔“嫁妆”，要将她献给来巡查的官员做妾。

偏她性烈，自己划了脸，后来便嫁给了云暮的爹爹。

“后来那巡抚出了事，樊氏怕惹火烧身，便想着灭口，方才有了你家的那一场祸事。”

阿娘年轻时竟吃了那样多的苦。

难怪她从未听阿娘说过外祖父母什么话，云暮嘴唇极快颤抖着，她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这样不称职的父母，阿娘该多难过。

可云暮不想将自己的脆弱再次暴露在崔琰面前。她垂下头，用尽全力睁大眼睛，鼻翼微微用力的鼓着，大口呼吸，才将眼眶的酸楚压下去。

紧随其后的便是莫大的困惑，她才不信崔琰昨夜只是想说这个。

屋子中静的能听到炭火的哔啵声。

许久，她听到崔琰将那茶盏轻轻搁在桌上，温声道，“云暮，让我把昨夜的话说完吧。”

云暮身体本能的僵硬了一瞬，她缓慢点头，便又继续低头去看绣鞋尖上的铃兰花。

“第一次见你，我便想，这世间怎么会有骨头这样硬的小姑娘，敢在吴州地界上同樊氏这样的地头蛇较真。”

“后来这个小姑娘便日复一日的替我煮冬花百合饮，日复一日替我做着针线活，日复一日在碧纱厨等我晚归，我却只做理所当然。”崔琰语气中含着十分的诚意，却也有着十分的艰涩。

崔琰默默将手拢在宽阔袖口之中，因为他的指尖正因着兴奋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只消再晚一瞬间，他便要忍不住去攥她纤细的指尖，把她拢在怀中。

“云暮，”

他薄唇微抿，轻声道，“既已知晓你的不情愿，纵然我不能接受失去你，也不会再伤害你。”

更不能容忍你再对旁人这般。

云暮她不愿再同他纠缠计较，只得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您不必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即便您曾经帮过我爹爹，如今我也再不欠您什么了。”

“您喜欢的乖巧懂事，有些是因着我曾经的痴心妄想，有些是为着身份的不得已，可那本就不是我本来的面目，如今我既不喜欢您，又不是您的奴婢。”

“国公爷的喜欢，民女无福消受。”

国公爷，民女。

崔琰指尖紧紧掐着掌心，抵抗着胸腔中蔓延到四肢的失控感，他听到自己的灵魂在高声尖叫，却只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温柔的逸出喉咙，说出那句盘桓已久的话，“云暮，从今往后，你永远有选择的自由。”

云暮猛的抬头看他。

同床共枕，抵死缠绵过四年的熟稔，只见她眼皮微微发肿，便知晓云暮昨夜定然是哭过。

她仍会因着他落泪。

崔琰一双桃花眼微不可见的眯了一下，欣喜在胸腔中悦动着，仿佛要蹦出来。

惊恐过后，云暮忽然觉得自己重新变得空洞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