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19)
徐不疾的声音骤然悬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他因病痛而枯瘦的那双微凉的大手之上,柔软的、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上面。
“那我们一起闯一闯吧,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帆风顺的。”
徐不疾看到云暮柔软的,饱满的红唇中,说出这样美丽的、坚定的句子。
还没等徐不疾说什么,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竟是从方才那包间之中传出来的,云暮和徐不疾对视一眼,往外走去。
那两只牵着的手,却再没有分开过。
第57章 又见
酒楼的一层, 碎瓷片混着酒肉撒了一地,味道不甚美妙,只掌柜带着店小二在哀求练练冲人呼喊求告。
竟是一伙穿鹿皮靴的大戎人同徐家人闹将了起来。
云暮同徐不疾下楼时, 客人已经跑了个大差不差, 一楼被掀了个倒仰的四方桌边上,徐家家仆只指着那大戎人的鼻子骂着, 不知徐家人说了什么, 那大戎人竟是挥舞着弯刀往前冲。
徐升泰已经在往人群中挤了。徐不疾看了云暮一眼, 只冲她摆摆手, “你是女儿家,我且下去瞧一瞧,无碍的。”
说罢,便快走几步跟着下去。
“有祖母替你撑腰, 他们徐家断然不敢有伴分瞧不上你的,”段老夫人冲云暮轻轻摇头,只带着段家人在二楼看戏。
方才知晓段家出过几位太医, 哪怕在勋爵之家也有不少故旧, 那姓徐的便已然是前倨后恭, 满脸堆笑了。
云暮轻声叹息, 冲段老夫人摇摇头。
哪里是徐家的事?她总隐隐觉得崔琰已然知晓她同徐不疾的事,却还不知要同徐不疾一道到哪里去。
“你愿意便好,只是……”
这徐家人真不似有福人家。
段老夫人摇摇头, 并不愿理会徐家人同那大戎人的纷扰,若是徐家那小子连此番小事都处置不妥当,还如何指望他当得大事?
不过女儿家哪有不犯几次糊涂的呢?
孩子怎么高兴怎么来便是了。
这般想着, 段老夫人苍老眼眸中便带了些柔和,只冲云暮招招手温声道, “快过来,叫祖母瞧一瞧。”
还不等云暮说什么,就听到外面沉重齐整的马蹄夹杂着呼呼呵呵。
来人竟然赫然是一队巡查的官差。
骤然,云暮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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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同那大戎人本是因着鹰神娘娘的一件法物闹将起来的。
本是徐升泰身边的大管事头一次随着主人家从河东来了雁州,底下人见这鹰爪羽毛的法器瞧着新鲜,便从个大戎人手中收了来献给他。
大管事便挂在了腰间当压袍角的饰物出来显摆,不想人家大戎人自来是挂在胸前或是额头的。
与大永朝相通商的异族中,大戎国力最弱,素来是最为大永人不屑的。那大管事嚣张惯了,便听不得大戎人这番邦异族一身脏兮兮皮毛的“下等人”冲他指指点点,便忍不住骂了回去。
此番街头闹事的小纠纷本也不需要巡抚掺合。
徐家人在堂前仍同那大戎人对峙,府衙后堂,云暮看着崔琰静静端了一盏茶水给她,便径自坐在了离她八丈远的窗边榻上,静静腾挪棋子打起了棋谱。
从前崔琰总是先施恩,再惩罚,对待下属、下人都是这般,她自然也再其中。虽说听起来老套,但确确实实如许训狗或是驯马一般,掌控着所有人的情绪。
云暮能够察觉到他如今的宽宥,便忍不住想来探一探崔琰的底,“崔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我已然变成了个扫把星,家人朋友,街坊四邻,谁同我亲近几日便开始倒霉,您见我倒是不觉得晦气?”
这话一出口,云暮心跳如雷。
生怕他因着她的一番话,便将徐不疾和她扯上男女之情,若自己先提出来,倒坦然些许。
幸好崔琰没有任何异样,只从桌上棋盒中拈了一枚墨玉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
玉石和紫檀的棋盘相碰撞,发脆清脆响动。
“若是这样,我情愿被你克一辈子。”
崔琰竟没有生气,他闻言抬眼,似笑非笑的回首看她,阳光投在他的侧影上,整个人便显出几分温润。
云暮观察着崔琰,崔琰也在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她。
乌发丰厚,眼眸灵动,更遑论那鼻尖因着不悦微微皱着,整个白嫩的脸颊尽显柔嫩生动,哪怕那悄悄缩进袖口攥着的细嫩指尖,无一不像是伸着手将他的心脏紧紧揉搓。
他们离得这样远,他却能感受她小巧鼻尖呼出温热的呼吸,带着干净皂荚香气的衣衫静静散开在在屋子里。
若说崔琰需得要用十成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冲出去将那徐不疾碎尸万段,那么克制住自己不会将云暮一把搂在怀中吞噬殆尽,便需得十二万分。
负在身侧的指尖极迅速的微微颤抖,崔琰长出一口气。
其实能同她这样静静的相处,对崔琰来说已是十分难得。因为自那日之后,云暮不再同他有过只言片语。
他清了清嗓子,并不再接那话茬,只温声道,“你素来爱花草茶,我这里有些竹域进贡来的干玫瑰,与你的身子最是相宜。”
崔琰不是没有想过他同云暮和谐相处的日子。
从河东一次又一次的娇嗔,到在京中问梅阁的缠绵,还有在吴州的一颦一笑,崔琰甚至忍着恶心想过陆晏然和徐不疾。
其实从始至终,云暮都是喜欢温柔郎君,是他用错了方法,他越逼她,她便越抗拒。
所以从今往后,云暮看到的便只会是那个温文有礼,秉公正义的崔琰。
“云暮,这是你第二次误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