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斛黛石。

云暮目瞪口呆，却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来抱一抱她吧，她这么大了，还没被阿娘抱过。”崔琰要将念念递过来，云暮却只在怀孕时学过怎么抱孩子，动作间便有了十分的手忙脚乱。

崔琰倒也不急，只用大掌托着念念头颈，既安稳，又熟练。直到云暮将念念搂在怀中时，才看到崔琰额头沁了细细汗珠。

哦，他肩上还有伤。

云暮抿唇移开眼睛，紧紧盯着怀中的婴儿，念念却感知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睛，也跟着她抿抿唇，一双乌溜溜的眼眸静静看着人，浑似两丸散在白底墨池中的墨滴。

澄澈，晶莹，像是要吸世间万物进去。

好像只一瞬间，念念便咯咯笑了起来。

云暮心底跟着便酸了起来。

从前她并不理解，缘何邻家婶婶生了那样丑的弟弟，还觉得自己那孩子是村里最俊俏的，也不懂为何自己小时候那样淘气，爹爹阿娘也总是舍不得责备她。

如今只这一抱，便都懂了。

她的女儿，便是做什么她都舍不得松手。

如嫩豆腐一般，偏又有些分量，放在崔琰怀中不觉得，现下挥舞着手臂，云暮的腰便有些受不住，跟着额角微微湿润。

崔琰见她吃不住，情急之下伸手便要接过念念，温热大掌轻轻蹭过柔嫩手背，云暮猛地抬眼看他。

却见崔琰只低头，用鼻尖去碰念念的小鼻子，惹得她咯咯笑着抓他耳朵，显然是父女间做惯了的游戏。

云暮轻轻靠着软榻坐下，再看自己带来的那一盒小玩意，便觉得有些不入流，只轻声道，“有你这般我变安心了。”

从念念这样小，便开始备嫁妆。

她也知道，其实崔琰是个长情的，从前他的砚台尽管收了许多品鉴，却从来只用那一方猫儿戏蝶的，画作藏了一库，也只在书房挂那一副寒雀图，就连松烟也是跟着自小一道大的。

或许崔琰做男人不够格，做主子也不过尔尔，但是如今看来做父亲倒还不算冷血。

“往后我还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左不过与念念不会再见几面。”云暮忽然开口，声音在金堆玉砌的屋子中显得格外寥落苦涩。

崔琰微微转身看着她，高大魁梧青衫锦袍的男人，抱着大红的襁褓，神色不明转身望着她。

云暮声音便愈发滞涩，却狠狠心垂下眼帘，“所以念念便只能全心全意依靠爹爹了。”

第68章 作别

茉莉香混着依兰香散在空气中, 内室只有念念咯咯笑个不停，婴儿清脆的声线落在屋子中，崔琰一双桃花眼中便只余悲凉。

云暮不再说话, 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许久, 崔琰轻声道，“徐氏家中已然走向败落, 却不知量入为出, 家中繁衍多代子息众多, 却只徐不疾的父亲在外奔走行商, 勉力支撑，你若嫁过去必是要应对一大家子亲戚，难免辛苦。”

只惊讶了一瞬间，便觉得了然, 崔琰这样的人，自然会做这样的事。

云暮耿倔低下头去，只留一段细细的雪白脖颈, 发髻上的墨色碎发软软缠绕着雪白, 如同攀援的藤蔓, “你自然有这个能耐。”

“你别怨我, 就让你不清不楚的嫁与这样一户人家，我实在不放心，便着人探查了一番。”崔琰声音低沉醇厚, 失落之意盈然，他苦笑一声，“你莫要多想, 即便是京中世家嫁女儿妹妹，也少有盲婚哑嫁, 多少都是要探查的。”

“我只是……”

见云暮面露抗拒，腥冷痒意弥漫到喉咙，绞住呼吸，崔琰顿了顿，“我只是舍不得你过得不好。”

屋中静谧，他抱着念念，她温软倚靠在榻上，午时的阳光恰好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

崔琰低头去看云暮头顶，靠近额角的地方，生着一个圆圆的，小小的发旋，乌黑的发丝像是要将人连根拔起，拽到她的墨发中。

方才碰过她手背的那指尖发抖发痒，他想去碰，却终究还是只能轻轻抬抬手，轻轻拍拍念念的小被子。

念念额角也有这样一个发旋，奶娘梳头发时便总是不大顺畅，左右两边瞧着不对称。后来彤管说，生着发旋的人天生倔脾气，从前她母亲便是这般，头发都不好梳。

云暮是倔，所以倔强的需要自己撞南墙。

崔琰轻声咳一咳，“所以，我替你备了一份嫁妆。”

碎玉般的嗓音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云暮猛地抬头望着崔琰。

他疯了么？

女儿？妹妹？

不是，都不是，是前任夫主。

“我只是望着你余生顺遂。”

崔琰温言在心底补上后半句，顺遂的回到我身边。

他满意的看到云暮的脸庞声神情，那双水眸中先是震惊而后是柔和，抗拒终究散去，他忍不住唇角微弯。

松烟忽一溜烟进来附耳禀事，崔琰眼皮微掀往铜壶滴漏上扫了一样，轻咳一声，“也才刚午时，你便同念念再待些时辰也无妨，等下叫他们同你家中说一声便是。”

云暮正犹豫如何委婉些拒绝这荒唐的嫁妆，却听崔琰道，“我去拿书房拿名册，走之前你替念念选个名字吧。”

走之前，只做别。

这一句话便是最终的结局。

念念许是睡清醒了，十分熟练的在崔琰怀中转了个身，“啪”的一声，小小掌心便在崔琰如玉般脸颊印出半个小掌印，然后伸手抓紧崔琰脑侧鬓角，扯出一缕墨发，奶声奶气道，“爹爹，要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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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终究还是放过自己了。

远去的高大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云暮心底忽觉得复杂，却又带着十分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