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41)
她抬手,又拿了帕子来擦手,方将掌心轻轻贴在念念头顶,揉一揉她柔软胎发。刚一抬头,便见门口轻轻巧巧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云……云蓝?”
许久未曾听到过的称呼再次在耳畔响起,云暮愣怔了一瞬放才反应过来,声音便忍不住含了哽咽,“彤管姐姐。”
许久未见的故人,如今竟都该换了名字做了平民,叫起来口中都有些生疏。
云暮二人流了一通泪,又几番叹息,却见如今称作王娘子的彤管甚是细致熟练迭着孩童的袜子肚兜,边迭边细细碎碎念着,倒叫云暮觉出十分的熟稔。
“小孩子这个年纪便都是这般,拍一拍,摸一摸,抓一抓,便知道这个是硬的那个是软的,不妨事。”
王娘子眼角忍不住泛红,手上的活便干不下去,“咱们大小姐怎么折腾国公爷,从没见闹过一次。”
云暮眼前又浮现出方才崔琰脸上半个红红的小巴掌印和那一缕扯下来的碎发,心底忍不住还是有些发毛。
“你走那天恰是大小姐的生辰,抓周都没办,外面人只当国公爷厌恶大小姐,谁又知道——”
王娘子压低声音凑上来,神色像极了从前在府中说八卦的样子,“谁又知道这几日他挨了咱们大小姐多少巴掌!”
还挨得自得其乐!
“我瞧她这身子骨是随你,肉皮子嫩豆腐似的受不住得半点磨,绸缎袜子挂不住脚,细棉的便要人洗洗揉搓软了方才舍得给穿,里衣是国公爷着人从吴州寻了贡缎,方才上得身。”
“偏又爱发烧,在京中时是一日都不敢离眼,国公爷也是日日看过才安心。”
“辛苦姐姐了。”
云暮轻声道,桩桩件件如数家珍,一瞧便是将念念视如己出,眼眶又忍不住泛热。
“瞧你又勾我!”
王娘子抬手搂着云暮肩头,一如从前,“和姐姐说,你在外面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我不苦,再苦也熬出来了。”
“我也是只替你看一看孩子,算得上是一份营生吧,”王娘子摇摇头,她男人想在京中做些生意,少见起色便有大族来“搀股”,还不如跟着国公爷落个清静。
国公爷总不至于贪图那些个小钱。
“两个孩子便总是这般,一个病了另一个便跟着病,这萧家大郎瞧着倒像是同咱们大小姐亲兄妹一般。”
“萧家大郎?”云暮抬眼看她,面露茫然。
她本以为方才一直以为说的是王娘子自己的孩子,竟不是?
“卢娘子没了,那广平王战死之前留了信笺托孤给咱们国公爷,孩子便送到咱们府上养着了。”
王娘子摇摇头,也是个可怜的,生下来便没了爹娘,“那孩子倒是俊俏的很。”
“我可以看一看吗?”
云暮语气中带了些许哽咽,阿韵的孩子,她如何能不看一看呢?
春日的云州除去有些干燥外,还是十分舒爽宜人的,更何况为了放着念念嫌干,屋子每隔半个时辰,便要有人来洒一道水,倘若念念睡了害怕走动,便换了水盆。
国公府中养孩子,到底还是精细。
两个小孩子在极宽阔的床榻上踢着小檀木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云暮只觉自己能看一辈子。
却忽松烟在门口冒了头,“随姑娘,外面乱起来了,国公爷差我来问您可还要回去?”
“国公爷说了,您若是要回去,便晚些时候安排一队玄甲军护着您,若是不回去,便在客房中,或是大小姐这待一宿,将这阵子乱避过去,明日就定然太平了。”
云暮上下瞧了松烟一遍,见他神色慌张,鞋都跑丢了一只,袍角竟沾了星星点点血迹,骤然起身,“怎么了?”
“不知怎的,雁州或是代州来了一波流民,有一伙已然包了锄头镰刀做了贼人,闯进了城中作乱。”松烟跟随崔琰多年,性子处事都是有几分像崔琰的。
云暮从未见过他这般慌乱,尽管他语气沉稳,寥寥几句便知晓此时不会简单。
云暮同王娘子对视一眼,沉声道,“我且去瞧一瞧。”
“我送你。”
“王娘子……随姑娘,还是等尸身清理干净再去吧。”
松烟目光在王娘子脸颊声停过一瞬,便轻叹一声,便是一躬,“如今确实有些顾不上,晚上或便可平息了。”
这般乱起来,云暮倒也只好等一等,只得沉声道,“大事要紧,但也劳烦你派个人帮我去关家说一声,叫徐家公子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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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州的流民已然在城西等待许久。
民乱实则不足为患,只略施手段便平息下去,但崔琰却仍借着灯火处理一应事宜。这是雁州最开始沦陷时逃出生天的那一波人,自然也带出来了些许消息。
“再增设倒班巡逻,切不可松懈。”
崔琰起身放下衣袖,冲松烟吩咐道,竟连平日里洗手洗笔的那一套都顾不上,便起身往云暮住的客房去。
夜色深浓,灯笼便显得格外明亮。
一路步履匆匆到了那院子,悄无声息的在院中站了许久,崔琰只一双眼睛紧盯着云暮光影下秀美至极的侧颜,终究还是转身向院外走去。
忽海东青乘夜色而来,羽翼带起些许尘埃,便落在廊下。
利落拆开,崔琰摊开一目十行。
“……自七尺男儿,焉能垂首匐伏,引颈受刃?”
合上那掌心信笺,负手冲松烟道,“这位张府台没出息,不想他的几位手下竟是有骨气的,你且安排些兵器粮草与他们。”
雁州苦寒,民风剽悍,平日里便多有争斗。此番若是难离故土,又受倍欺凌,便更多了几分血性,竟是有人带头真刀真枪同北狄人蛮族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