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副将愣怔了一瞬，鸡皮疙瘩骤生，面上胡子都根根起立，脑海中只一个念头：他家那女儿娇纵，还是赶紧寻个人家才好，如何敢往崔大人后院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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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之上，重甲军队严密护着一架马车疾驰。

车马颠得人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云暮醒来时，眼帘中是白色粗麻布的马车篷顶，脚边坐着的竟是极瘦弱的一个女孩正执了巾帕替她擦拭身前一处伤。

“你别动。”

那女孩见她醒了，便便替她合拢衣衫，“是那大官叫我照看你的。”

云暮愣怔了一下，点点头，又听那女孩便立刻将脑袋往马车外伸出去喊道，“来人！人醒了！”

云暮见她手腕脖颈俱是伤痕，便知晓她是昨夜同她绑在一起的女孩中的一个。

不多时，崔琰便钻进了马车中。

“还疼吗？”

他并未像昨日那般欺身上前，只是静静坐在钉在马车地板的胡凳上，软甲和木椅发出闷闷的撞击声，“你莫害怕，咱们过些时日便回云州去。”

崔琰语气中甚是轻松，带着十分的温柔。

这样的崔琰很不像他，没有高高在上的骄矜，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慢和阴鸷的歇斯底里。

云暮点点头，鼻腔溢出微微轻哼，“嗯。”

那蛮人鞭尾扫在了脊骨上一下，外间便传了刀剑兵器声，她是许久未曾好生歇息，再加上情绪极大波动，方才混了过去。

崔琰的声音便带了细致的安抚，“人活着的都救了出来，你且放心，不会有人再伤你了。”

闻声，云暮轻轻闭上双眼，似是闭目养神。

“你……不问一问他？”

崔琰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见云暮不应他，只得道，“如何你也不信的，总归还是怨我没有救他。”

她侧卧在马车小榻上，整个人憔悴支离，像是陷在棉被中一般，鸦发披散像是墨色瀑布，映衬着苍白脸颊越发见不得一丝红润。

可云暮知道自己并非对她死心，那她知道自己对徐不疾说的那些话了吗？

崔琰不敢开口问，只静静等她同他说话。

一时之间，车马中细细的呼吸声如同被风吹着不断浮沉的羽毛，叫人抓不住摸不着。

不多时，云暮叹了口气，声音清凌凌中带了虚弱道，“人各有命，我自然知道不怨你。”

流血流了那样久，她被抓进帐子里时，徐不疾怕是已经活不成了，如何能怪到崔琰身上呢？

“徐升泰业已被那蛮人杀了，”

崔琰松下一口气，继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本是想靠着手中几条密道往后便跟着北狄人求富贵，北狄既拿了粮道，又杀了徐不疾，如何也不愿留他。”

既没了价值，又结了仇怨，换做是他也是断然不会留的，只是崔琰实在怕她多思，那语气中带了几分询问意味，“回去……我怕是要处置徐家？”

云暮忽想起徐大胡子，若非同徐升泰搅和在一起，他实是个很好的人。

许久，她轻声道，“徐升泰通敌叛国，徐家该是如此，徐家如何自然有国法来判，与我何干？”

崔琰的目光在云暮秀气眉眼间停了一瞬，便发现了她是真心诚意要不管徐家的事，浓重的喜悦涌上心间，唇角控制不住的微微勾起。

“好！秉公处置便是！”

他翻身下车，却又忽的折返，将那进来替她换衣服的的小姑娘唬了一跳，道，“待你回云州，也可回那小院子中的。”

说罢才下车，纵马往前去，身旁那亲兵跟他时日不多，只道崔琰崔琰奇兵小胜一场，心情愉悦，有见那马车之中护着一位娘子，便起了拍马的心思。

他夹了马腹跟上去，奉承道，“此番大人奇袭制胜，实在是雄姿英发，无论是哪家女娘瞧见都要芳心暗许的！”

崔琰听他说前半句已然是皱了眉头，可偏后半句落在耳朵里，崔琰的马便慢了下来，回身看他，“你说什么？”

那亲兵见他眼神惊了一身汗出来，赶紧抬手擦汗。

放下手，便又见崔琰一副训循循善诱模样，便觉得崔大人十分受用他这马屁，便喜滋滋道，“大姑娘小媳妇的不就是那般肤浅嘛，爱俊俏的，又爱威风的，我家婆娘就是见我生的好才嫁我的！”

崔琰打眼将这兵扫了一便，这兵唇红齿白的，确实勉强算清秀，忍不住又回身望了一眼云暮那马车。

马车中，云暮盯着那姑娘的脸庞，只觉她从北狄人那里刚被救出来，就又被崔琰抓来伺候人，十分愧疚，只得软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雁州也有不少人在云州有亲戚的，倘若可以的话，到了云州可帮她寻一寻亲眷。

“陈凌霜。”

那女孩声音有些嘶哑，深色落寞，“我爹就是小苑说的那个陈大人。”

见云暮没反应过来似的，陈凌霜鹅蛋脸上竟浮现出复杂神色，像是不甘，又像是愧疚，“小苑已经被那些畜生折磨疯了，她不是故意在有人救你时叫的。”

云暮忽想起昨夜那惊动北狄人惊叫，又想起徐不疾，转而沉默下来。

陈凌霜眼眸扫向云暮脸庞，深色有些木然，她吞吞口水，像是从胸口呼出一句，“左右小苑也死了。”

昨夜四肢乱飞鲜血淋漓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两人俱是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云暮忽然开口问她，“倘若一个人曾给北狄送过生铁，又送过米粮，但他家人都十分善良可爱，也或许不知情，可该诛九族？”

“他家人吃得如何不是我大永百姓血肉？”

陈凌霜毫不犹豫，“其父母可有教养失职之则？其亲眷可有扶助劝阻之行？阖家上下难道真就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