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52)
话题太过沉重,陈凌霜转而冲窗外道,“他瞧着倒和旁的当兵的不一样,对你蛮好的。”
即便在乱时也用披风裹了她,却又费劲找了自己来替这姑娘处置伤口。
“是吗?”云暮蜷缩起来不再说话,只静静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孤树。
不为别的。
从前云暮于此事是模糊的,可是经此一道竟品出几分家国的意味。
可人总是这样,不挨打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疼。
她幼时常听人辱骂贪官污吏,世家虫豸,即便跟着辱骂却未见往心里恨去,只等那些人草菅人命害死爹爹之后,方才恨不能将那些人生吞活剥,食其血肉。
而此番,前有无辜老妇硬生生被耗干血,死不瞑目僵硬在她面前,后又经历了这样一番苦难,她自然知晓,一旦战事燃起说着不同话、信着异.教神的北狄和大戎人于大永人来说才是人间厉鬼。
既然做了伥鬼,啖人血肉时便也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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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她和徐不疾的缘分本就是在彼此并不厌倦的时候,被那样硬生生斩断的,有或许是但他是为着她死的,所以明知即便是道义上知晓徐不疾犯了不盖被原谅的错。
云暮便经常会想起他的好。
云暮终究还是从那小院子中搬出来,另租了一间屋子,同关家人住在一起时,太容易想起徐不疾了,她连布布都留给了小安照看。
搬家那天,云州竟罕见的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的雨落在蔫头耷脑的树叶上,连淅淅沥沥的雨声都听不见。
云暮收拾完最后一个箱笼时,雨还未停歇,门口却来了客人。
“国公爷去代州之前交代,叫随姑娘且看一看,这些名字哪个给咱们大小姐做闺名好,”
松烟撑了一柄油纸伞,毕恭毕敬递上来厚厚一迭纸,“主子说,您若是瞧着没有满意的,等他过几日回来再想新的。”
自雁州一事之后,崔琰只匆匆护着她回了云州,便又折返去了雁州,只派了大夫来替她诊治。
云暮的视线落在那一迭黄纸上,不由一愣。
骨架依旧是金钩铁划,笔触竟带了几分缠绵温柔,确实是崔琰的字。
松烟正待转身出门,却迎面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怀中抱了只黑黄花的貍奴,“云暮,这小家伙在你门前缩着,被淋得喵喵直叫也不懂得躲!”
云暮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眶微热。
陈凌霜怀中抱着、正瑟瑟发抖的小猫竟是布布,她快走几步拿了巾帕便去裹布布。
第74章 斩断
陈凌霜是寻云暮来商量做小买卖的事, 却不巧遇到了来探云暮伤的关嫂。
云暮的积蓄不多了,可无论是徐不疾留给她的钱,还是崔琰着人送来的银票, 她都规规整整放在箱子里。
商量了半天还是没定下做什么, 且本钱也还是差一点。
“你这丫头!银子上又没印着名字!”
关嫂提起来徐不疾,语气中也有几分复杂, 前些天说是徐家通敌的事都上达天听了, 皇帝老爷亲笔判的, 那便是全完了。
好在徐少东家留给云暮的钱倒都是干干净净的钱, 关嫂伸手拢一拢云暮额角碎发,“别想那么多,世道乱的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该花就花!”
“嫂嫂说的正是呢!”
陈凌霜自回来之后就投奔了叔父,族中却似乎是怕哪日北狄人打过来, 唯恐到时候受了她父亲的拖累,却又为着名声不愿意叫她自己流落在外面。
她待着不顺心,索性便借口做些针线, 常来云暮这里待着, “你先把伤养好吧!”
“如今想找一份营生也难!”
关嫂叹息一声, 她家前些年倒是攒了些钱, 如今关山南身子倒是也好了,便在城中盘了辆马车,先干着些零碎的拉货生意。
从前给已婚夫人做的营生也不算太多, 她在雁州做得卖酒生意,实在不行便是做些绣活,如今人们勒紧裤腰带换粮食的, 甚至不少人都跑了,哪里还有人喝酒买绣件?
陈凌霜本是想给自己谋算些依靠, 想来想去不得结果,悻悻把手中帕子往榻上一扔,撇撇嘴道,“现在云州这世道,我看也就棺材铺生意好些!”
这样的世道,确是死的人多,活的人少。
云暮抬手摸摸关嫂圆鼓鼓的肚子,抬头看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小安正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同布布玩,咯咯的嬉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听得人心软。
“做个小孩子可真好,”云暮垂眸低语。
战事骤起,百业凋敝,似乎她从前想过的那种,做点小生意养养花草的平静日子,如今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
云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陈凌霜一看见就想起小苑,心头发紧,便赶忙拿着眼睛去觑关嫂,却不想关嫂眨巴眨巴眼摆摆手,一副不甚担心的模样。
左右也只是先盘算着,横竖也急不得,待云暮大好了再去盘铺子也不迟。
时值正午,关嫂往外瞧了瞧便指一指桌上食盒,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铺展开,“这是我家里的菜饭,未必合你口味,你凑合吃一吃,养病时便省些心力吧。”
云暮不愿同她客套,便只点点头受了关嫂的好意。
关嫂本已是在收罗食盒,见云暮不出声,便往她脸上扫了一眼,清清嗓子道,“嫂子掏心窝子说句话,也只咱们娘们之间听一听。”
云暮和陈凌霄便一道转头,只听关嫂道,“死男人算什么大事?别说你们这还没过六礼呢!”
“大牛小宝爹爹死的时候,多少人说我是扫把星,我只当他们是放屁!明明是我八字重,那死鬼吃不住我的福气!关山南不就吃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