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80)

“我想着念念总在曾太后那里玩实在不妥，想叫她明年开蒙，你觉得如何？”

崔琰斟酌道，读书总归是苦，只怕云暮舍不得，于是温声细语道，“你若是不愿，咱们就再推一年——”

云暮瞧着崔琰这般，只觉得奇妙，忍不住故意板着脸道，“女孩子更要早些读书明理，往后莫叫什么装模作样的书生哄了去才是。”

“是，有我这个做爹的在，自然不会叫她遇到我这般坏人，咱们的女儿定然一生顺遂。”

他的语气太过真诚，云暮忽哑口无言，只觉胸口有些噎得慌。

崔琰出门时，云暮追上去给他那帕子时，仍有些摸不到头脑，正待再问，就见他砖红宫墙之下，冲松烟道，“寻个年岁大些，面貌丑陋些的。”

她在宫中要见那些太医，章院正那老头子便罢了，竟还有个那些年纪轻轻的男徒弟怎么了得？

第87章 沟渠

如今已然到了入秋时节, 砖红宫墙狭长，瑟缩秋风便因着这风管子一般的地势越发猛烈，打着旋带过几片落叶, 恰扑在崔琰袍角。

云暮快走几步跟上去, 就见松烟做贼似的往崔琰身后缩了缩。

“喏，年岁大, 面貌丑, ”

云暮将那帕子塞给崔琰, 伸手指脸颊, “崔大人，原来我的引路人医术是否高明倒是没那么打紧？”

“我只是……”崔琰一时语塞。

这是崔琰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失去狡辩的力气，因为他没办法解释, 他依旧难以自持的想要独占她，他控制不住想要云暮身边的男人消失。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灵魂的恐惧。

云暮自雁州一道回来, 从未向他承诺过什么, 他就像悬崖边上行走的盲人, 不知道不到目标, 看不到前路，但稍有差池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不要他，这样的结果他接受不了, 也承受不来。

“我很看重容貌吗？”

云暮似笑非笑抬头看他，崔琰便不自觉紧张起来，“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也不知道要怎么能让你开怀。”

云暮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崔琰顿了顿, “我害怕。”

“怕什么？”

财富，权势，地位，他拥有的一切、世人在乎的一切，他都悉数奉与她。

可她不要，或许她有一天也会像从前一样不要他。

崔琰留意着云暮的反应，小声试探道，“我怕你哪天会忽然不要我。”

那一方帕子飘飘然落在云暮和崔琰中间的地上。

帕子和从前她给崔琰绣过的无数次的帕子一样，上面有一从淡绿的竹。但这一方帕子走线十分规整，正反两面也不像她会留下一个小小的结，显然是府中绣娘的手艺。

“你当初在雁州屠城时，为什么要捡那帕子呢？”她忽然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问，也知道问了没什么意义。

可她还是问了。

“你当时也知道为什么吗？”

不过没等崔琰说什么，云暮便径自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想离开，这件事我给不了你确定的答案。”

她抬头看着崔琰，眼睫轻颤，杏眸中却直勾勾的，盈盈一张小脸神色坦诚，“我和你回京，只是因为那天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很难过。”

云暮说，她很难过，她在为了他的受伤难过。

胸口中的酸涩涨成汹涌的潮水，崔琰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去回应这句话，他只知道自己的唇角控制不住的翘起。

秋风依旧瑟缩呼啸，可崔琰的桃花眼却暖的像是落日中的余晖，亮的惊人。

隔着这双桃花眼，云暮忽看见指挥千军万马的崔琰，想起那个十几岁便运筹帷幄，少年老成的崔琰，也想起曾经挡在她身前，从肩头拔箭射想向北狄人的背影。

“所以你要好好吃药，不要叫我难过，”

云暮的目光在他眼尾那一道浅浅的白痕上划过，“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看重容貌，憔悴的坏人我一点都不喜欢。”

“只要你想，我会是个好人。”

崔琰听到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

“小云暮啊，留给你的书都看完啦？”

叶姑娘斜挎着个药箱，完全不管旁边宫人急匆匆来伸手接那箱子，神情似笑非笑。

云暮不知所措起来，一跺脚转身便往宫室内走去，叶桐耸耸肩，打了个口哨跟了上去。

看着云暮远去的背影，崔琰默默想。

捡帕子的时候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那时候除了帕子，他身边什么她的东西都没有，来世如何认得寻她呢？

还好，如今她心里有了一点点他，哪怕是同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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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姑娘回来之后，云暮的“课业”陡然重了起来。

一摞又一摞的医书，一格又一格的草药，两个人像是埋头在一个世界中，无关旁人。

“就是要这般工工整整的，一条条列出来最是明白不过！”叶桐瞧着云暮整理出来的那册子，条分缕析十分清晰忍不住赞道，“这一个方子，多半钱，少半钱，什么症状，什么周期，再配上样图，你这般写实是清楚得很，往后就都这么做便是！”

云暮确实是有天赋的，又十分肯学，再加上太医院的人来打下手，自然进步神速。

叶姑娘说话从来直来直往，所以这夸奖听起来便叫人格外欣喜，云暮听罢十分得意的扬起小脸，笑道，“从前还有人说我画的死板呢！”

“你要是早来些就好了。”叶桐跟着便是一叹。

此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崔琰来，一时间竟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