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92)
云暮遥遥站定,膝盖微微弯曲福身,“崔大人。”
她叫他崔大人。
崔琰愣了一瞬,心底便慌乱起来。
只是抬头,见云暮拎了点心心里便安生了许多,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这是给我的吗?”
云暮点点头,崔琰于是便十分专注地看着她一样一样,将点心从食盒中拿出。
云暮生的好。
从前是甜润润的灵秀可爱,瞧着便叫人心里柔软暖和想捏一捏,如今便成了温婉中透出一股子韧劲来,反倒是不大叫人亲近。
专注的低眉便显得人十分秀气,却叫崔琰想起从前他在府衙时她送的那些点心,拈笔的指尖微微用力失了血色。
他想将她揉碎在怀中。
可是不可以,她不喜欢。
但面上的疲乏依旧一扫而空,崔琰声音中带了压抑的欣喜,“你亲手做的?”
“不是。”
是她从膳房拿的。
云暮话一出口,便有些不忍心,赶忙道,“今日来不及,过些时日,我做给你和念念吃。”
崔琰眼眸愈发亮了起来,不是她做的,那又怎样呢?
她记得他,还给他拿了点心,足够了。
于是他又轻轻笑起来,一双桃花眼迎着春光,流光溢彩,“好。”
云暮见他心情不错,便开门见山道,“我是为着陛下的事来的。”
说出这句话时,她便看到崔琰眸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你……知道了?”
崔琰目光在那点心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便不自觉带了几分局促,仿佛是即将得知名次的举子,他故意岔开话题道,“念念恰好来看你,正在花园中放风筝,要不要去看看?”
“我们出去走走吧。”
云暮笑笑,语气平静而柔和。
湖畔已然见了新绿,嫩柳的枝条迎风摇晃,春光吹拂云暮柔软的发稍。
隔着湖水,念念正由一群宫人护着,咯咯咯的笑声,夹杂着萧平朗朗读书声,听起来便十分有生机。
“他还不知道吧?”
云暮的目光落在萧平身上。
“嗯,”崔琰见她穿的单薄,便吩咐身后人去拿薄披风。
“你知道了?”
“我出诊时听到了。”
崔琰低下头看她时,神情中带着释然的苦笑,“是我做错了,我以为是官员,你便没那么在乎。”
他以为曾经的银管、白露,同她有了共通之处,才叫她害怕。而贪官污吏,她素来嫉恶如仇,便是陆晏然都可以果决放弃,如何会在意吕氏朋党?
云暮接过披风,冲那宫人低声道谢,轻轻推开崔琰想替她扎带子的手,俯身坐在岸边一条石凳上,“你不用担忧,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只是她忽然惊觉,她和他,他们的是非善恶是不一样的,原先她觉得心中可怖的铁血手段,在他手中未必不是一柄好刀。
是她错了。
顿了顿,云暮又道,“我自己给自己诊过脉,也叫叶姑娘瞧过,怕是以后再生不了孩子的。”
世道如此,当年爹娘只她一个,受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平头百姓尚且在意子嗣绵延,世家大族唯恐更甚。
崔琰是有家业,有爵位的人,更何况此番和萧平一事,怕是彼此都生了心结。
“没有兄弟撑腰,她还有爹爹。”
崔琰答的极快,即便是能生,他也不愿意她受苦。
“我只是在想,我们真的合适吗?”
云暮声音柔软温和,语气缓缓,“这件事我想了许久,我这般短视的女人,做不得要人性命的事,那些大家主母做的什么管家理账之类的,我也不甚有威风,自然做不来,人情往来也苒弱。”
崔琰从前给她的那些田庄铺面,实则也还是他自己打理照看。
有他在,谁敢慢怠云暮半分?
“打理铺面,人情往来自然不算什么,找个管家婆子便是!”崔琰的声音中压抑着颤抖,他极敏锐的嗅到不同的寻常的气息,心头难耐狂喜起来。
她想过他们的以后。
云暮和崔琰的以后。
“过阵子叶姑娘要去吴州看段家人,我想同她一道回吴州去看看,”云暮垂首,指尖轻轻绕着帕子。
“我同你一道便是。”
“不必了,我……我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对不起阿韵。”
只一句话,崔琰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第92章 故土
崔琰和萧缙曾是可以托孤的挚友, 她受过卢韵致的恩惠,云暮从未想过,崔琰和萧平之间的最终竟然是这般难堪境地。
一切的一切, 权势异化了一切。
无论是主动夺取还是被动卷入, 权势将他们逼到悬崖之上,逼着他们抛却情谊, 只在生死之间做抉择。
从大长公主、圣人, 到如今的崔琰。
“萧平是个好孩子, 也知道怎么对人好。”
云暮细细辨别着同念念笑声一道传来的那读书声。
念念不爱写大字, 萧平不是自以为好的替她写,也不是气势汹汹的逼她写,而是哄着鼓励着同她一道。
“念念如今的字也不想鸡爪爬了。”
如果真的想对一个人好,不是把她当做一朵花, 而是当成一棵树。
萧平在自然而然的这样对待念念,这是天性。
“那我呢?”崔琰在她身侧坐下,同她一道望向湖面的水波, “在你心里, 我们是没有未来的。”
所以不用考虑权臣失势之后的滔天洪水, 更不必担忧近在眼前的少年帝王勃勃野心。
云暮怔住。
崔琰的语气很平静, 不是从前的咄咄逼人,没有压迫,更不是恳求, 像是在诉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