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193)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云暮却从中听出委屈。
崔琰说的没错。
雁州,云州, 京中,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护她, 哪怕在宫中,她的饮食起居她的一切随心,她同叶姑娘出诊时遥遥帮着震慑的玄甲军,还有从未传到她耳中的风言风语。
于是崔琰在她心中变得无所不能,于是她总是在下意识的依赖他,对他提出要求、逼迫他让步。
甚至崔琰同萧平之间,她也觉得只要崔琰愿意,便没什么他解决不了的。
云暮语气中带着几分滞涩,冲他轻声道,“不是的,正因为想过,没想清楚,才想静一静。”
“我政务杂事繁多,便不同你去吴州了。”
崔琰的目光落在漂浮在湖面上的一串野鸭子上,沉默良久,他又道,“萧平不会有事。”
他曾经想过,他不指望云暮像从前一样把他放在最前面,甚至不在意她的忽略,只要她愿意同自己在一起。
真当这般做了,才知道其中滋味如何。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从前她还爱他的时候,他也从未将她放在最前面。
崔琰忽觉得胃里莫名泛酸泛苦,翻涌着想要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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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乘船南下那日,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第一场雨,江边嫩柳隔着水摇摆,同细密雨丝一道在平静江岸划出波澜,竟好似已然到了江南一般。
她们是同官船一道南下的,崔琰并没有来送她。
云暮松了口气,自那日之后,好像他们之间由她先退了一步,崔琰却没有再步步紧逼。
这艘官船富丽堂皇,十分有气派,不过一般来说内里的都是按着官职分派,此番主持南下的官员,正是要去为女医署收一批药材的夏淮小夏大人。
“官船总是这般古板,虽说不算简陋,但却失了意趣。”江晚照来云暮这舱房时,伸手拨着那鹅黄色绣着迎春花的纱账,“你这间倒是很不错,很合这春日里的气象,只不过还是太过素净,倒像是间女公子的书房。”
“是呢。”
云暮抿唇点头,看着江晚照的时候满脸都是温和笑意,她满脸正色,一本正经道,“你和小夏大人两个人睡一间,倒是不知挤不挤呢。”
登船之前,萧平在御书房同崔琰大哭一场,随后便有了这道赐婚的旨意。
江晚照同小夏大人是上个月成婚的,左右她不算是皇家血脉,公主也只是为了和亲才封的,偏小夏大人又是崔琰瞧着不错的苗子,驸马避朝这种无可无不可的事便轻松作罢。
阿照喜欢漂亮的,小夏大人性子温和热心,两个人很是投契,也难怪她突然对朝堂多了那许多颇有见地的见解。
这桩婚事曾太后也是满意的,除了满意小夏大人这个人,也觉得夏淮站在崔琰一边,阿照同萧平关系匪浅。
如此“联姻”,便是现下看来最稳妥的婚事了。
众人皆喜,小夏大人更是乐的晕头转向,这婚事只有念念不甚开怀,因为最能陪她玩的漂亮姨母出宫去了。
初为人妇总还是害羞的,江晚照自然受不住云暮这一本正经的调笑,一跺脚船板都晃了一晃。
云暮伸手扯一扯江晚照衣角,连连哄着她才罢休,伸手递了一盒成药丸子给她,“你且将这药带去给小夏大人吧,我瞧他今早又在甲板上吐,还好过几日便到了。”
晕船晕成这样的委实少见。
江晚照听罢,也不忙着撒娇,便急匆匆去了。
舱房内安静下来,云暮坐在软榻上时,目光落在窗前的一盆花上。
那是一株养的十分规整的、带着泥土的依兰,不是牡丹,不是水仙,瞧着状若不经意却十分用心。
床榻的盒子里,八角盒中是她惯爱的几样蜜饯糖块。
这舱房是官船,内里自然同从前她和崔琰去吴州那次的一样的,可叫人尽力朝着她的喜好细致改了,便瞧不出前次半分相似痕迹。
云暮伸手揭开那蜜饯盒,其中有一张短笺,淡黄洒金的纸上,崔琰遒劲的字迹带着几分缠绵。
努力加餐饭,勿念。
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云暮有些出神的望向窗外,却听人忽道,“不必担忧,我留了药方给他,也叮嘱了松烟。”
果然是叶桐,她缓步进来。
“一路上百姓的日子过的倒是比从前好多了,”叶桐淡淡面庞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欣赏,“科举中选了不少英才,再加上几番动荡空出位置来,此番收的药材质量上乘,价格 也公道,我瞧着他确实是能做大事的人,只不过端看愿不愿意罢了。”
叫一个走向衰败的王朝重新变得吏治清明,远比推倒重来更难,不然怎会有那样多的朝代尾大不掉,积重难返?
“我很佩服崔琰,所以不会叫他病的更重的,只要按时吃药,他差不多快好了。”
叶桐难得伸手攥了一下云暮指尖,又极快的将手挪开,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语气却真诚,“你是在想他的对吧?”
“没有,只是想看看风景罢了。”
云暮面色僵硬,攥在掌心的信笺捏的更紧些。
沿路的百姓对崔琰奉若神明,好像离的远了,他便又成了那个一心为民的清官。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是为着什么,他确实叫这天下重新平和起来,民间方有如此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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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州的药材有小夏大人同段家一道操办起来,她同叶姑娘反倒没有很忙。
已然过去三日,云暮却还是没去秀水村。
江晚照来时,叶姑娘去段家了,云暮独自在屋子中品着一味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