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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枕席(195)

作者:枝头小憩 阅读记录

云暮叹了口气, 又去看他。

崔琰静静躺在她旧时家中小床上, 时近傍晚, 淡金色的阳光斜斜洒落在他的苍白脸颊, 英挺的鼻梁两侧沁着薄汗,像是玉浸润在水中。

崔琰眉头紧皱,眼睫微微颤抖。

云暮拿了帕子搭在他手腕, 想替他诊一诊脉,却不妨崔琰忽然睁开眼睫,虚虚攥了她纤细手腕, “萧平的事,你相信我会处理好吗?”

云暮愣了一瞬, 便听他继续声音中带着些许嘶哑继续道,“云暮,这世上权臣不只有霍光,还有周公。”

她轻轻点头,这世间之事,从来只有崔琰想不想,没有他能不能。

云暮将手从崔琰掌心抽出,只伸手去摸他脉搏。紧跟着,眉头便松了又紧,他或许只是累了,但药却是没有好好吃的。

问询间,云暮语气竟不自觉有几分叶桐一般的严肃,“往后你的脉,叶姑娘诊过之后,我会再替你诊一次,你的药我会盯着喝下去。”

崔琰却并不接下这话,他轻声道,“我知道在你心中,卢韵致,萧平……或许什么旁人都比我重要些。”

云暮微微抿唇,刚想开口,眼眶却忽然有点没由来的发酸。

因为崔琰的视线空洞的望向陈腐房梁,唇齿间喃喃低语,“所以等我病好了,你便要离开我,对吗?”

“别乱想,”云暮说,“你只是舟车劳顿太累了,歇一歇便好了。”

-

陈旧带着棕褐腐气的房梁在视线中交织成网,低低的压下来,叫人喘不上气。

分明睁着眼,分明燃着烛火,崔琰却依旧陷入陈旧梦魇,眼前猩红一片,血色的藤蔓缠绵着爬上房梁。

云暮虚弱的声音飘飘忽忽落在崔琰耳畔。

崔琰的后背冷汗涔涔。

她说,崔琰,我好后悔下雪那天遇见你。

“崔琰?”

柔软女声同幻象中的重迭,带了疑惑和小心翼翼的关怀,崔琰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手臂忽然被轻柔拍一拍,掌心温热隔着衣衫传到手臂,像是被浸在温水中,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崔琰骤然睁开双眼。

廉价的烛火依旧跳跃着,借着微弱昏黄的光,崔琰看到云暮微微蹙起的眉间。

她的掌心依旧停在他小臂上,传来淡淡暖意,“怎么,又梦魇了?”

崔琰面不改色,掩饰道,“只是想到京中有些事务尚未处置,总归是不放心。”

“那——”

“我此番出来,便将人手尽数留予萧平,也叫他练一练手。”五岁孩童,即便是扯了皇权的大旗皮在身上,既无兵权,又无威望,何人会信服?

不过萧平既然想,便叫他试一试。

两下无话,云暮搀他起身,“他们今晚怕是来不成了,你好好歇息,明早我去寻些水来。”

水患之后,村子中便有不少人逃荒去了,不少面孔都见不到了,家中水井倒是严严实实盖着盖子,井绳也有,但水面降了,便是半分水捞不到。

微弱的烛火渐渐熄灭,烛泪在木桌上融成不甚美观的一滩,云暮以手支颌坐在床边小木桌旁。

她并不去看半倚在床边的崔琰,眼神落在窗外那水井上,“这院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派人收拾着的?”

不是一朝一夕修缮,这院子像是日复一日的修旧如旧。能够在这般世道中保下这小院子,又精心朝着原有的模样打点。

即有心也有力的,大概也只有崔琰了。

“你生念念之后。”

提及往事,崔琰语气便有些许不自然,他阖上双眸,眼睫轻颤,“那时我总在梦中娶你,却……”

却总是陷入她满身是血的梦魇。

“我直是觉着,倘若你还活着,你一定很希望这个小院子和记忆中的一样,等念念大起来,我也可领着她来瞧一瞧。”

哪怕后来云暮回来了,这边一年年的派人来,便成了惯例。

眼泪顺着竖起的手臂滑落在臂弯,浸湿衣袖,云暮微微侧身,背对着崔琰,却听他在身后继续道,“我们从河东到京中,你曾经那么依恋我。”

那时的她,一心一意,把他当做她的天。

崔琰声色中含着不可名状的悲怆,停了许久才道,“近来我总是想,什么时候你为我穿上嫁衣,是会真的开心呢?”

是从前河东时,还是京中时?

他苦笑道,“其实一直都不会,对不对?即便是河东的时候,你也只是因为我是主子而不得不依靠我。”

半是主子,半是仆人,谁又能分清是不是爱呢?

烛火带着几分烟味燃出,云暮如遭雷击,下意识的反驳脱口而出,“才不是。”

停了许久,云暮的声音轻轻飘在屋子中,“那时我很喜欢你。”

她喜欢的泥娃娃,即便是头一天他嫌弃脏不答应她买,第二天还是会出现在枕边;

她被二房欺负那些缠人的丫鬟婆子时,他替她撑腰,还教她如何四两拨千斤的对付她们;

还有河东时,他抱着她走过泥泞小径,低声絮絮给她讲山川秀丽。

正因着这般细心呵护的温柔成了假象,所以渐渐认清被辜负时才更痛苦。

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崔琰胸口不停的起伏,薄唇微抿,他想问,现在呢?

可是他不敢。

就像是方才,她没有回答他,那或许等他好了,她便真的要离开他。

-

沉默到屋子中的烛火彻底没了光亮,一片黑暗中,云暮的声音打破屋中的沉寂,“你叫人翻新过这卧房吗?”

崔琰摇摇头,却猛的意识到她看不清,只得扯了扯唇角苦笑应她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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