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摸一摸床头往下一点点，是不是有一个小疙瘩？”云暮仿佛来了兴致，却又不好越过他，只得指挥他道。

“有。”

小小的凸起，顺着摸过去是一个半圆形的小门拱，这竟是个壁洞，崔琰指尖轻轻一扯，便将那壁洞拽开，里面有个小匣子，他伸手递给到她手边。

小匣子已经有些沤烂了，云暮打开匣子时木盖子便掉下些渣来，语气中沾染了十足的惊喜，“这小匣子是当年我爹娘藏起来，如何都不肯卖的。”

借着月色，崔琰看到那匣子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顶陈旧的、卷了边的盖头裹着一朵褪色到有些发脆的红花。

还有极小的一个瓷瓶，瓶身上贴了一张黄纸，上面的字迹都模糊难辨，只看到“元月元日，小女云暮”几个不甚清晰的字。

“竟然真的还在！这是，这是我爹娘成亲时的盖头，”

云暮声色都变得尖细，她指尖轻轻划过那盖头，整个人都在颤抖，“我娘说这花样好，要留给我嫁人时用的呢，我都忘了，只可惜……”

只可惜她后来拎着一个小包袱便进了崔琰房中，她以为平平淡淡嫁人生子的一生，如今竟走到这般混沌的地步。

崔琰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只好静静看着她。

见崔琰目光落在小瓷瓶上，云暮笑中带泪道，“我们这边，谁家生里女儿，要买酒埋在地下，等成婚是出嫁时拿出来宴请宾客的，那时我家穷，买不起许多酒。”

“可是我爹爹说，旁人有的，年年也要有。”

云暮话音中带着颤抖，她不再多说，只转身去了外院。

回来时，手上拎了一个十分古朴的食盒，瞧着大概是带来明日祭祀用的，“你想陪我喝一点酒吗？”

分明只有月色温凉，崔琰却看到烟火绽放在眼前，心脏跃动如同擂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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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隔了许久，哪怕是因着伤感，哪怕只是黄酒，云暮的酒量依旧是很浅的。或许是借着酒劲，又或许是因着在故土，酒后的云暮变得明媚起来。

也很闹腾。

“不能再喝了，云儿。”崔琰眉头微微蹙起，伸手去拦她的酒杯。

云暮淡淡云霞染上脸颊，秀气白嫩的小脸上便显得格外粉嫩，整个人都在打晃，“你真是，什么事都要管啊！”

“崔琰，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时候，天空是蓝色的，花是香的，连井水都是甜的呢！”云暮呆呆的看着崔琰，语气十分坦诚，“我爹爹都不这般管我。”

于是崔琰拦她的手缓缓垂在身侧，只静静将酒壶推得远了些。

可云暮却似喜似悲，忽伏在桌上小声啜泣起来，“我爹爹，他都没喝到过这么好的酒呢。”

呼吸不畅，她便侧着脸，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洒在她的脸庞上，微微翘起的鼻尖发红，精致的五官染上朦胧。

崔琰轻声哄道，“那往后我们每年都来秀水村，给他送最好的酒。”

“啊，好啊。”

云暮把脸凑到崔琰面前，酒气喷在脖颈，便带着十分的灼热，她语调拉的极长，缓慢地答道，“你真是个好人吶。”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崔琰屏住呼吸，她同他近在咫尺，却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可爱。

“不是好人，我如何会同你一道喝酒？这里是我家，我家没有坏人，”

云暮笑着摇摇头，一双扑闪着的眸子中尽是水光，她一板一眼掰着手指，像是小孩子在算数，“爹爹阿娘是好人，念念是好人，年年是好人。”

云暮忽然起身，踉跄着往前一步，崔琰只得半架着将她从小木桌前搀到床上，伸手手将被子扯下来，用被子将她裹得只剩一个脑袋。

见云暮挣扎，崔琰只得温声哄道，“不盖被子仔细着凉，不能扯开。”

“好，我知道了。”

她慢慢点点头，如同蜗牛一般缓缓把自己缩到被子中，躺得很平整，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垂首看她。

“我们家，只有，只有崔琰……是坏的，”云暮脸颊烫的厉害，“同他打交道，要谨慎，不要被他骗了。”

崔琰安静的看着她，指尖微微攥紧，直到见她闭上双眼，方才转身往西厢去。

“你先别走。”

云暮的思绪断断续续，话到嘴边却总是要忘记，许是情急，她竟伸手抱着崔琰的小臂，“我有话要对你说。”

被子散开，她的头发也散开，同她柔软温热的身躯一道缠绕着，裹挟着他的手臂，湿漉漉的眼睛认真的望着他。

崔琰全身紧绷。

她醉的太厉害了，崔琰看着她的眼睛，静静想。

安静了好一会，他用力的将空气吸进胸腔，方才压抑中胸腔灼热，俯身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中，“你要同我说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怎么办？”云暮似乎真的很急，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眶滑落。

“不急，”崔琰口干舌燥，他克制的抽出自己的手臂，声音柔和得像是在哄念念，“你慢慢想。”

想多久都好。

泪珠在脸庞挂着，带来十分的痒意，云暮于是用脸颊贴着他的掌心，软软蹭着，又极小声的呢喃着将身上的被子往下扯着。

崔琰只得手忙脚乱替她围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小声软语道，“哦，我想起来了，我不只是为着你的病才对你好的，我是真的想对你好，你也不要冻着。”

说着，便伸手将身上的被子往崔琰身上裹。

崔琰怔在了原地。

人的一生，还能如何才会更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