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60)
紫檀木桌上是一把玉壶。
琥珀色的酒液,透过薄如蝉翼的壶壁浮动着,崔琰伸手拿了酒盏,指尖按住壶盖,微倾,泻出一杯推到她面前。
酒液在桌上晃动,散发出浓浓的屠苏酒香。
云暮抬头去看崔琰的眼睛。
“不想喝可以不喝,我从不强求别人。”
崔琰唇角勾起,语气中是气定神闲。
修长手指耷拉下来,关节沿着玉盏杯口微微滑动,神色从容柔和,仿佛从前春日临窗教她念诗的模样,“更何况不同于从前,你如今是自由身。”
言语中没有半分讽刺,像是在平静的叙述着一件事。
语气平静得像是结冰的深水湖,湖底浊浪翻涌,湖面却安静平稳如镜,只待有人不小心将脆壳踏破,便将一切吞噬。
他抬手执了那玉壶,在自己面前的杯中浅浅一斟,甚是熟练,举止风仪端的是优雅的赏心悦目。
“经久不见,你同我说说话。”
他的语气温柔,如同经久未见的故人相询,“在外面就那么快活吗,比在府里还快活?”
云暮知道他在生气。
但她不想再同他费口舌。
破罐子破摔般的,她点点头,目光清凌凌直视他道,“是。”
他只是凝视着她,“云蓝,你真不乖。”
“云暮。”
心脏就那样搏动在胸腔中,咚咚咚跳的极响,像是要从嗓子中跳起来。
她再一次轻声道,“随云暮。”
“既然如此,那便不叙旧,随氏,我们来说说你的情郎。”
这个称呼让云暮竟莫名想笑。
她是随氏,她的未婚夫成了崔琰口中的情郎。
那他又是什么呢?
崔琰并不理会她的神色变幻,只将桌上厚厚一迭卷宗推到那杯酒旁边。
“巡防营三级长陆晏然,一共贪了,唔,三百二十一两六钱三分……足够剥皮实草了,”
崔琰神色温柔,“剥皮实草,你见过的吧?”
当然,她见过。
心重重落到地上,又被重重摔碎。
忽悲忽喜间,云暮猛的抬头,仓促看着他。
阿晏没死。
可崔琰在用阿晏的性命威胁她。
云暮想,原来他对她确实足够温柔,而如今,她要看到的是残忍的崔琰。
“你过来。”
她被轻轻一拽,就拖到了崔琰身前。
他抬手,指尖沾着些许屠苏酒,若有似无划过巴掌大的脸颊,轻轻触碰着她鸦羽般垂下的,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眼睫。
沾了酒气的掌心滚烫的按在她的小臂上,肌肤激起细密的战栗。
云暮下意识的颤抖着避开。
“很好,随氏。”
他的眼神不再柔和,“那便再审一审好了,或许还能审出更多。”
“不要!”
脸上骤然失血苍白,呼吸不自觉的加重,颤抖,崩溃。
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双腿也支撑不住身子,云暮委顿在地。
可崔琰不说话,任凭空旷的安静凌迟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升到深蓝色的正当中。
云暮额头撑着地,婀娜身体折成三折,一如被硬生生折断的嫩竹。
她甚至不敢去触碰崔琰雪白的袍角,只堪堪扶了地面,“求世子爷开恩。”
云暮听到自己在低泣哀求他,“不要,求您,不要。”
“哭什么?”
崔琰满意的低笑起来,他修长指尖交叉,仰面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这可是衙门里的大事,你怎么会觉得求一求,我就能放了他呢?”
云暮只得道,“奴婢……”
“你不是良民吗,缘何自称奴婢?”
崔琰伸手,带薄茧的指尖点了点她的唇边的小涡,“随姑娘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民女,”
云暮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民女,愿自荐枕席,侍奉世子左右,望您垂怜。”
一字一句,字字锥心泣血。
从口中蹦出的字像戳破喉咙的利刃,将她的好不容易拼凑回来的自尊割成碎肉,堆在砧板上,任他品尝。
“瞧瞧,我就这么让你害怕?”
他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肘,伸手将她托了起来放在春凳上,“既如此,便满饮此杯来作贺吧。”
酒杯中映着窗外弯月,他指尖微动,桌上那酒杯中的月亮便碎成柔波。
贝齿银牙再次咬上嫣红嘴唇,刺痛让云暮清醒。
云暮明白了。
崔琰想看她醉酒,想看她任由他摆布的无助。
他用屠苏酒来告诉她,他曾经赏赐给她的疼爱怜惜,翻云覆雨之间便可以是伤她的利刃。
真好笑,她竟然奢望过全心依赖他。
云暮笑了笑,绽出唇角小窝,是他素来喜欢的模样。
她轻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屠苏酒的香气在脑海中弥漫,身子发烧,辛辣的酒水蛰得柔软唇舌微微肿胀,泛起饱满光泽。
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勾人品尝。
崔琰喉头滑动,他看着云暮雾蒙蒙的双眸中闪烁着不甘愤怒逐渐消失,变得神志不清。
一切一切都顺着他预料之中的方向。
可他却未曾得到想象中的畅快,胸口郁气鼓胀。
那又如何?
骤然间,崔琰觉得自己耐心耗尽。
长臂一展,云暮被包裹在他怀中,往后间带去。
后间硕大的浴桶中水波荡漾,热气蒸腾,香雾弥散。
就像他最开始吩咐的那样。
本该如此,一切的一切,都应该照着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崔琰深吸一口气,指尖攀上了那略显粗糙的素色衣带。
第29章 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