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枕席(76)
她好像真的一点点鲜活了起来。
叶桐医术上果然还是精道。
崔琰又想起叶桐说的,多念念家人,见见亲眷密友,忽的有些犯难。
她哪里有什么亲眷?
是着人去她那村子里搜罗一下?
还是将她那三婶寻一寻?
忽想起了陆晏然,心底便像扎着一根刺。
崔琰脸色沉了几分。
“姑娘吐了一天,只用了半碗鸡汤。”
婆子诚惶诚恐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崔琰忍不住皱了眉,边往屋子里走,边吩咐,“前次明乐公主开的那食补方子炖了来。”
“我吃不下,别逼我了。”
云暮看着面前一桌,只觉鸡有土味,鱼有腥味,连不知崔琰从哪里弄来的藕带脆笋都有股子涩味。
她面色苍白似虚脱一般,她懒得同他推开他,“死了倒也舒服。”
“瞎说什么?”
他近来愈发听不得死字,冷脸斥她,“要当娘的人了,怎得还不懂得忌讳!”
说罢,直接把她抱在怀里,端起那山药粥,舀了一调羹送到她嘴边,闻声哄道,“多少喝点,山药你是最喜欢的,对吧。”
云暮推开调羹,不愿同他争辩,只温温吞吞闭上双眼。
崔琰叹了口气,温声问她,“卢三娘从前就说要来看你,明日可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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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你……只是看看你。”
卢韵致笑了笑,面上依然是散不开的倦意,“你就叫我阿韵吧,我自知是劝不好你的。”
“算了,还是就照着从前吧,叫我……叫我什么都好。”
她言语间有些混沌,全然不似从前灵清。
云暮愣了一瞬,摇摇头掌心轻轻捧着肚子,“其实没什么好劝的,我如今好多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
有叶姑娘那样素来有主见的,自然也有她这样犹豫敏感,需要很多爱意才能支撑的。
云暮知道,她实是个很容易依赖他人的人。
从前她走运,硬撑着一口气等到爹爹得了公道,恰好遇到了崔琰,对崔琰死心了之后,又恰好知道阿晏还活着。
万事逃不过一个恰好。
到如今才恍然惊觉世间只余自己一人,飘零感越发绕不开,心里有口气散了罢了。
如今她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寄托。
“那就罢了,”
有的人慢慢就想开了,有的人一辈子也想不开,卢韵致看着她的脸庞,只觉得精气神好了些,“你自己能想开最好——”
就听到云暮继续道,“从前只是觉得什么都没了,世间只我一个,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而已。”
“你啊,怎么总把念想放在旁人身上?你也想想自己……”
不知想到了什么,卢韵致轻叹一句,摇摇头便不再说什么,神色间便又是一片漠然。
云暮总觉得她不对劲。
正要问她孩子的事,就听卢韵致温声道,“我如今是做娘亲的人,有些做姑娘时的东西便用不上。”
她这样说着,递过来的却是小孩子的一件衣服,“有机会就看看太阳,闻闻花香,做点喜欢的事,别总陷在一个念头出不来。”
“别像我一样。”
卢韵致自顾自说着,便径自将那衣服塞到她怀里,“你歇着吧,我要去看看太阳。”
第36章 变故
“怎的不多说几句?”
崔琰从后厅转过来, 坐在她身边,抬手轻轻捋着她额角鬓发。
除开办差,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连她和卢韵致说话, 他也要在不远处坐着。
云暮只觉得好笑,难不成觉得她这孱弱不成器的模样, 还能再跑了不成?
“没什么好说的, 卢家姐姐说想去看看太阳。”
云暮轻声道。
夏日午后的日头正好, 她穿了一席浅碧铃兰纹的柔软单衣, 灼灼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素白指尖,那双近乎透明的素手,一只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在轻轻翻着卢三娘送来的那见孩童的衣服。
她整个人安静的像是一幅画。
崔琰心头安定了许多。
他知道云暮如今好起来, 大抵不是为着他。
可他实在没有什么法子留下她了。
她不再搭理他,于是屋子里一片沉默。
自打她怀孕,其实他们经常这般尴尬。
崔琰如今惊觉, 原来从前他同她那些惬意相处的时光, 总是她在找话题, 是她在叽叽喳喳, 是她在表达爱意。
崔琰清清嗓子,“卢三娘也就是来咱们这里能散散心,你便由着她去吧。”
近来北线已然有了零星战事, 萧缙已然带着大军匆匆开拔。
自生产之后闹了一次,萧缙再没敢松过一口气。
如今他人在北疆,家中仆妇哪里敢让卢三娘半分离开视线?
如何精细照料都不为过, 怎么可能要她大中午的晒太阳。
没人担得起。
云暮闻言也只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崔琰于是将云暮搂的紧了些。
船上那次, 卢三娘分明是在替她遮掩。
萧缙自当是心肝宝贝一般无所察觉,他却不敢放任卢三娘单独在云暮身边。
“待你平安诞下孩儿,咱们便一辈子相依相守。”
崔琰言语笃定,言语郑重。
人的想法总是随着世事变化的。
从前他觉得她是无足轻重的玩意,后来他想割舍她,如今他却想将她捆在身边一辈子。
他分不清什么时候起了变化。
想了想,他又道,“再没有旁人,只有你我。”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如金声玉振,语气中的笃定更胜从前,落在静悄悄的屋子中,倒是显得十分像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