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在找替身(108)
钟灼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置可否,他一下下轻抚着月楼的额头,那动作充满了亲昵,像是抚摸一个孩子的额头向她赐福一样。
月楼抬起眼,发现钟灼正垂着眼看着自己,这个角度和动作让他的睫毛显得又长又柔软,还奇妙地带着一些……神性。
真奇怪,明明她是师尊,他才是弟子,可是他看着她的时候,像是一个家长看胡闹的孩子,又像神像低眉垂眼,慈悲地看着自己的信徒。
这张脸,这个角度,这个表情……
月楼太熟悉了。
西京是极端信奉神明的国度,在西京,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神庙祠堂,很多外来人会奇怪为什么神庙祠堂里的神像的表情看起来都凶狠奇怪。
但如果他们肯着神像前跪下膝盖、弯下腰去,虔诚地揖礼,再抬起头看看神像,就会发现,这个角度,神像也正看着自己。
这个角度……就是这个表情。就是钟灼这样低眉垂眼的表情。
月楼一时看痴了,她喃喃地说了句什么,但没人听清楚,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伸出手,缓缓地、颤抖着触摸钟灼的眉眼。
钟灼没有拒绝。他沉默地接受了一切,甚至在月楼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眼睫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闭了闭眼,沉默地允许了她的揉弄。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包住了月楼贴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
他就那样低眉垂眼,看着月楼,低声道:“许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极仙台,第一次接触修者的世界,也曾惶恐不安,那时候在月阁,您总是在夜晚坐在我的床边,给我讲些故事,看着我睡着才离去。”
“您知道,我最喜欢的故事是什么吗?”
“……什么?”月楼茫然。
钟灼低哑的声音在夜色里荡开:
“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①
“这是精卫填海的故事。”月楼道。
“是的,精卫填海。”钟灼捧着她的手,竟微微笑起来。
“炎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叫做女娃,有一天,女娃去东海游玩,不幸遇上了洪水,她的船被洪水打翻,她淹死在洪水里,炎帝非常悲痛,但他却无法使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死而复生。”
“可女娃不甘心,她悲痛、愤怒,她的灵魂化作一只白色的小鸟,名为精卫。她痛恨无情的大海夺去那么多年轻的生命,于是她衔起石头,投入海里,想把大海填平。”
“大海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宁愿从神明化为精怪也不肯安息,大海说:‘小鸟儿,你既已成为精怪,为何不回家去见见宠爱你的父亲呢?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做这样愚蠢的、徒劳无功的事情呢?’”
“精卫不答,只说:‘终有一日,我要战胜你!’”
“大海便嘲笑她:‘海岂是可被你这小小鸟儿战胜的?’”
“精卫昂首挺胸:‘等我花费千千年、万万年,用石块填平大海,用羽毛吸饱洪水,海便不复存在了。’”
“后人将在石块与我的尸体上播撒种子,傲慢的海会长出粮食,来喂饱我们的下一代。”
天边照来一束曦光,钟灼缓缓地放下手。他低下头,看到月楼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他不堪重负般闭上眼。
“但是,师尊。我不明白,他们自愿做石子,为什么精卫却……感到痛苦。”
声音那么轻,却惊起一地尘埃。
钟灼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月楼从没有真正教过他什么,她那么傻那么天真,她是神娇养出来的一朵花。
再说,哪里有精卫为着石头的痛苦去问海的呢?
作者有话说:
①:引自战国·《山海经·北山经》
后面的详解是我自己重新写了一遍,但因故事简单,可能会有重复段落与句子,从第三段开始与原文不符(前文也有部分魔改),皆为隐射钟灼的经历和他要做的事情,文中石头是隐射大妖死后会变成石像
64 金阙(五十九) ◇
◎傲慢与偏见◎
月楼本来计划着第二天晚上换上那身意外带回来的诛仙台弟子袍, 再去那个庭院里一探究竟。但到了傍晚,还没等她换上诛仙台弟子袍, 就发现, 她的计划没法实现了——
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失忆的人,按照萧川柏的法子,还得像服药一样按时用变异神石让自己恢复记忆。
而这个“按时”里说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
萧川柏送了神石给她便走了, 不知道是有什么事;钟灼照例不见踪影, 只说是诛仙台有急事要处理——月楼能猜到那急事是什么, 要么是那些神秘弟子所说的“妖会”, 要么就是连颜对那个男弟子提到过的“西京的事儿”。
封不闻倒是自告奋勇要守着她, 谢无垢也不甘示弱,一定要挤过来,两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桌边,先是联手把连颜支出去了,又互相别苗头,争风吃醋, 一定要月楼回答“到底最喜欢谁”这个问题。
月楼被弄得没法了, 只能硬着头皮给他们两人的脸上各印了一个吻,眼看着两人得了吻已经不满足只是坐在床边,得寸进尺非要爬上她的床,月楼连忙将眼睛一闭, 把被子拉过胸口, 道:“我要睡了, 要睡了!”
封不闻连鞋都脱了, 正盘腿坐在床尾, 面对月楼亲完就跑的渣女的行为没有任何质疑,反而笑得灿烂,道:“师尊睡吧,我守着您。”
月楼:“……”
她把被子拉过头顶,决定不去看封不闻的笑容,那会让她有些愧疚——在恢复记忆之前,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另一个自己留下的这笔风流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