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又在找替身(145)
风在尖叫,雨在哭号,漫天的神力为之一静。
他平静地抬手。一剑刺进了神的胸膛!
漆黑的长剑穿透了柔软的胸膛。
——原来这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神,也并不比人类铸造的刀剑坚硬半分。
鲜血飞溅,神明往前倒了下去,那可怜的人牲接住了他,钟灼终于能腾出一个眼神,瞥了过去。
在祂的身后,露出了一张茫然的,被散落的布条松松包裹的脸。
……那是,月楼的脸。
剎那间,钟灼始终平静的表情如碎镜镜片般片片掉落,他面色大变!
怎么会是月楼?怎么会是月楼?!!!!
月楼怀里抱着神明的身体,眼神却茫然地看着他。她张了张嘴,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
若再加一个他的师尊,他的心上人,够不够与这天下苍生比轻重?
84 金阙(七十四) ◇
◎理当如此◎
在钟灼还尚且年幼的时候, 他常常以为,天地间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太阳理当从东边升起, 河水理当朝东流, 人们理当对东边高高的仙台顶礼膜拜,年复一年地爬极仙台的登云梯,然后摔下来。人要吃饭,水要低流, 四季轮转, 一切就是这样理所当然。没有人去问为什么, 因为它们就是这样自然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后来九江大水, 太阳倒悬, 河水逆流向西,掀起滔天的巨浪淹没了整个九江,月亮从东边而来,走到他面前,他拉住月亮的手,不必拼死爬登云梯,就成为了修者。
修者不再用饭, 极仙台上的水也会往高处流, 仙台能建得比云层还高,月楼门前的银杏树也逃脱了四季轮转,年年月月都灿烂如日光。
少年钟灼牵着月楼的手问她,世上难道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月楼低头, 给神上了一炷香, 缄默着。
师者, 传道授业解惑。月楼实在是个不称职的师尊, 教不了钟灼什么。
在钟灼漫长的一生里, 他只见过两次葬礼。
一次是九江大水,横尸满山,饿殍遍野,偶尔能有个人抬着草席把家人的尸体卷走,都算是令人羡慕的待遇;一次是月楼带他去御仙台参加一位尊者的葬礼,那尊者是上一任极仙台仙主的哥哥,月楼杀了那人之后,他的父母亲人都“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他们的死亡充满阴谋的味道,但没人敢触月楼和御仙台的霉头,一场葬礼,办得体面极了。简直可以说是金碧辉煌,万民同哭。
钟灼站在月楼的身后,看着月楼俯身给逝者上了一炷香。或许是被这场葬礼触动,时隔二十年,她终于能回答钟灼的疑问。
她说:这世间只有死亡是理所当然的。
月楼实在是个不称职的师尊,但她让钟灼明白了死亡到底是什么。这也就够了。
世上唯一理所当然的事情,就是:若人人死而平等,理当生也如此。
而这由死亡赐予的公平,当由天地间第一位不老不死的神明始。
这两场葬礼贯穿了钟灼的一生,所以他也设了这场局,用两百余年谋划了神的葬礼。
他也想好了自己的葬礼,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月楼,诛仙台,他这一生唯二留恋的,他已将她们托付,诛仙台交给谢无垢,月楼……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月楼。
诛仙台在暗处行事,可弑神之事总会大白于天下,他钟灼这一生无愧于天地,一生所行所做都是为苍生计,只等岁月俯首,春秋评判。
他只有一点点的私心,一点点作为“钟灼”这个人的私心。那就是让月楼晚一点知道,再晚一点知道,最好在他死后。
他怎么能让她看到,他怎么敢让她看到?他应当永远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弟子才对。这是他给自己在月楼身边留的位置,他永远是乖的,是贴心的,是可以依靠的,是可以相信的,是最特别的。
“哐当”一声,诛邪剑脱手掉在地上。
钟灼不知所措般往前走了一步,想要伸出手:“……师尊。”
他的师尊呆在原地,伸着手,茫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她没说出来,因为漫天的神力骤然一静,而后如雾气消散在风中那样消散掉了。
“咚!”“咚!”“咚——”
祭祀用的牛皮鼓没人敲动,却骤然发出了声响;大殿外的魂帆无风自动;供桌摇晃着,瓜果滚了一地;侧殿的火窑猛地爆出一簇火苗,点燃了整个大殿。
月楼话还没说出来,忽然眼睛一闭,朝后倒了下去。
钟灼只来得及接住她,尚且还是茫然的,身后的谢无垢终于挣脱了压制自己的两个弟子,一抬头正见到钟灼抱着倒下的月楼,爆了一句脏话:“……钟灼,你在做什么?!”
“放开我!”萧川柏在他身旁挣扎,“他妈的放开我!钟灼,你他妈的要杀神就杀神,牵连师尊是什么意思?!师尊从没有对不起你!”
谢无垢连忙帮他也挣脱出来,连带着封不闻和雁寻也救了出来,萧川柏面色铁青,狂奔到月楼面前,嘴里大骂着什么,伸出手去摸月楼的脉搏。
钟灼紧紧盯着他,就连谢无垢给了他一拳都没有反应,只有看到萧川柏摸完脉搏,脸色好了一些后才问:“……你有办法?”
萧川柏冷笑,抬起手二话不说就给了钟灼一拳,打得钟灼偏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才道:“西京的祭祀仪式,是献祭人的灵魂做引,换取神明降世的可能,本质是做交换。神一旦降世,鼓槌落下,交换成立,再没有反悔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