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弯了?我还没掰呢!(145)
桦南没这么冷, 哪怕入冬也能穿着短袖和袜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虽然霍周没盖被子睡了一觉醒来还是发烧了。
郁时南在楼底下坐着, 他屈起双膝, 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脑袋里杂七杂八想了很多, 偶尔想起霍周犯贱的模样又憋不住笑,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小区里有很多穿着新衣服的小孩, 他们脸冻得通红, 鼻子下边还挂着剔透的鼻涕, 他们把手缩在袖子里面,只留了点手指在外面,紧紧捏着小呲花, 有说有笑地凑在一起放烟花。
郁时南安静地看了一会。
他觉得有点吵。
于是转而抬头望向天空。
这会是下午六点钟,北城的天黑得很快, 雾蒙蒙一片连朵云彩都看不见。
紧接着周遭便亮起了灯。
偶尔会有车鸣声从马路上呼啸着掠过,习惯蛰伏在黑暗中的人在除夕当晚又开始蠢蠢欲动——北城最不缺得就是喧嚣的热闹。
郁时南的脸被风吹得逐渐麻木。
该说是基因决定性格吗?
郁怀山释放情绪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灌得烂醉,去打砸去发泄, 像个膨胀到极致的氢气球, 一遇明火便会瞬间爆炸。
但郁时南就只会安安静静坐在一边自己消化,消化好了也就好了, 消化不好……
可以明天继续消化。
跟他妈一模一样。
郁时南其实小时候过得很幸福,幸福到拥有很健全的人格和坚韧的性格。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 大概就是十四岁那年,那会郁时南还在上初中。
同样的年纪, 霍周已经在省队中崭露头角,郁时南也早早被省歌舞团看中,被天赋和努力淬炼出的韧性令他备受瞩目。
原因无他,郁时南的妈妈是北城非常着名的古典舞艺术表演家。
他自幼跟着熏陶学习,又肯吃苦又争气,加上跟他妈妈如出一辙的面容——温和、清秀、笑容明亮,所以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开玩笑叫他小艺术家。
小艺术家。
为了配得上这样的头衔,郁时南变得更加努力,甚至于右脚骨折就是因为自己胡乱加练造成的。
印象里,妈妈是非常温柔的人。
笑起来眉眼温和,语调也很温软,似乎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温然处之,委婉而隽雅。
耐心教他练舞的时候,和他老师交流的时候,和郁怀山相处的时候,提出离婚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语调。
以前郁时南不明白。
后来才知道,这种温和并非来源于修养,而是一种不把所有人放在心上的距离感。
没有根的树哪怕有着直插云霄的高度,也不过是在加速轰然倒坍的到来。
郁怀山特别宠着他妈妈。
宠到不愿意离婚,卑微挽留。
宠到跪在地上埋在她的膝间痛哭。
宠到在她说出“南南不是你孩子”的时候,还可劲儿地否认说不可能。
直到亲子鉴定报告出来。
郁时南的生活也是自那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妈妈的离开带走了郁怀山全部的话语,只留下悲痛与酸楚。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讨个是非。
但郁怀山还是知道了全部的实情。
无非就是失足少女意外怀孕,因为身体状况被告知打胎后可能再也无法生育,于是便从众多追求者中,挑选了个最为老实本分的人下嫁。
可惜生活里没那么多主人公,郁怀山就是那个老实人。
起初郁怀山也并非像现在这般嗜酒如命。
他竭力保持着平静,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坦然强迫自己行走在正确的轨迹上。
以至于郁时南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父母离婚产生什么影响。
可郁时南太优秀了。
优秀到两人低调离婚过后,还是有不知情的人士凑上来夸“这孩子跳得真好,随他妈”“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随他妈”……
诸如此类的话语日复一日敲击着郁怀山脆弱的精神壁垒,时时刻刻提醒郁怀山这孩子压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这种每天宛如走钢丝一般的生活,终于在某个最为平常的下午,悉数崩塌。
那天郁时南正抱着抱枕看电视。
喝得醉醺醺的郁怀山推门进来恰好撞见屏幕里跳动的身影。
分明是只是卫视里面播放的某个文艺汇演,却不知道触及到了郁怀山哪根神经。
手里的酒瓶当即砸上来,显示屏破裂的剎那,屏幕里跃动的身形一下变得扭曲,直至随着光影一起消失不见。
郁时南吓得一哆嗦,小心翼翼上前关心,也只换来一句“再问他妈连你一起揍”的怒骂。
他与生俱来的迟钝和包容令他察觉不出郁怀山异样的原因。
他只觉得不理解——郁怀山如果嫌他看电视时间太长可以直接跟他讲,为什么要一言不发地砸掉电视机?
隔天郁怀山很心疼地来找他道歉,问他有没有被吓到。
郁时南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几下头。
郁怀山自责地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可终归还是变本加厉。
从电视,到电脑、手机、平板、手表,甚至是收音机……
家里面凡是能收到他妈妈信息的电子产品都无一幸免。
渐渐长记性的郁时南便再也不敢去碰。
在同龄人都捧着手机沉浸在游戏和短视频的快乐中时,陪伴郁时南的只剩舞蹈和课本,也有人问过郁时南这种生活不无聊吗?
当然无聊。
但小孩子也有自尊心。
郁时南不想说出实情,就嘴硬说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