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动容,有些震撼地看着玉衡,欲言又止。未亡人,她想到这个词,古人的称谓真是确切。这一刻,裴玉衡已经没有自己,而只是楚雄的未亡人,身体还行走在尘世间,心却追随至爱死去。玲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终于,又慢慢说起一件往事:“有一年,学校迎新晚会,楚雄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话剧,改编自《基督山伯爵》,后来一直都成为学校话剧社的经典剧目,年年排演。”
楚雄还有编剧和演戏的天分,这又是一个新发现。玉衡瞪大眼睛:“他演谁?”
“基督山伯爵啊。”何玲珑理所当然地说,“他总是要做主角的。”
“你也参演了对不对?”玉衡触类旁通,“你是美茜蒂丝?”
何玲珑顿了一顿,还是大方地承认了,眼神迷蒙,轻轻念起美茜蒂丝的台词:“爱德蒙,爱德蒙,当我叫你爱德蒙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肯称我一句美茜蒂丝?”
“这是美茜蒂丝为了丈夫马瑟夫伯爵向基督山求情时说的话。”
“是的。”何玲珑有点意外:“你对这本书很熟悉。”
青年爱德蒙被陷害入狱,巧得机缘逃出后,还意外获得了大批财宝,遂化身基督山伯爵回来,开始一一向自己的仇人报复。尤其看到初恋情人美茜蒂丝已经嫁与马瑟夫伯爵为妻,就更加愤怒,遂向马瑟夫伯爵挑战,要求与他决斗。美茜蒂丝明知丈夫不敌,遂约了基督山秘密见面,希望以回忆与柔情打动他,却终究不能温暖那颗石化的心。她黯然离去,不久,马瑟夫伯爵因为惧畏而自尽。
玉衡说:“那么宏篇巨著的一部小说改成话剧,楚雄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是的,他很聪明,只选了爱德蒙与马瑟夫决斗的这一段,而马瑟夫伯爵又是暗场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舞台上只有四个人:爱德蒙,美茜蒂丝,美茜蒂丝的儿子,还有海蒂公主。”
“海蒂公主?基督山搭救的女奴?”
“是的。话剧的结尾,爱德蒙决定放下一切,选择海蒂为妻。”
“这真是一个好结局。那么美茜蒂丝呢?”
“她跟随她的儿子离开了,头也不回。”何玲珑轻轻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舞台,“可是我相信,爱德蒙心中真正爱着的人,只有美茜蒂丝。”
“可她嫁了人,即使那个人死了,也仍然会像一座山般横在她与基督山之间。他们的过去,有过太多的爱与恨的纠缠,很难再走到一起。”
“也许。”何玲珑微笑,“也许会,也许不会。”
两个女子都在重新审视对方,心底同时说:她不是一只花瓶,不只懂得舞蹈和绘画,还是读书人,而且,是真正懂得感情的。
有意无意的,她们虽然说的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主角,但是使用的称呼却始终不同:玲珑一直称作“爱德蒙”,而玉衡则习惯于“基督山伯爵”。他们说的只是戏吗?
手机响起来,是李望。“你在医院吗?身体好些没有?医生怎么说?”
玉衡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索性所答非所问:“谢谢。”
隔着电话都仿佛看到李望一脸的窘迫,他顿了一顿方道明初衷:“又发现一盘监控录相,想请你一起看看有什么新线索。”
看监控录相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即使用三倍速度快进仍然让人烦闷。
那是一条并不经常启用的秘密通道,电梯钥匙平时由酒店经理亲自保管,案发当天由于维修线路,才会临时开放。但知道这条通道的人极少,加上“特殊”客人使用秘道本是为了隐瞒身份,这天既然有工人作业,自然不会欲盖彰。所以画面上大多时候是空白的,偶尔有维修工进进出出。
蒋洪将录相看了两遍后,已经放弃这个所谓的新发现,但李望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提议让死者家属再看一遍。方方酸溜溜地说:“是为了查案,还是向人家邀功,好趁机再见一面啊?”
李望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蒋队很好人地打圆场:“查案呢,当然越周到越好,就是对死者家属,也是一个安慰,至少表现了我们警方的态度嘛。”
但是众警员没想到的是,玉衡还真找到了疑点。
她指着一个男人的背影问:“他是谁?”
那个男人中等身材,穿着酒店保洁人员的工作服,手里拎了一只黑色塑胶袋,乍看上去就像是某个保洁人员图方便利用秘道下楼去后院扔垃圾,所以并未引起蒋洪和李望的注意。
但是经过玉衡这一提醒,李望却猛省过来:“那家酒店打扫卫生的人我都询问过,不记得有男保洁员。那这人是谁?”
“立刻把照片打印出来传给酒店对照。”蒋洪转身问玉衡,“你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到他呢?”
“没有什么。”玉衡掩饰地说,“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真的?”蒋洪有点怀疑,从裴玉衡震动的神情来看,分明有所隐瞒,可是死者家属怎么可能隐瞒任何与案情有关的细节呢?除非……他逼近一步,“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想说?是你认识的人?”
“只是眼熟……”玉衡更加慌乱,“有点像而已。”
“像谁?”
“像……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玉衡低头不语。
蒋洪焦躁起来,索性用起激将法,一边紧盯着玉衡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是跟你有关系的男人对不对?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酒店里,而且要从秘道离开,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怀疑楚雄遇害与他有关,又想保护他,所以不肯说,对不对?”
“不是……”
“那为什么不说出这个男人的姓名?你和他什么关系?这可是直接关系到案件的定性,是误杀还是情杀?”
“别猜了!”玉衡崩溃了,“是楚雄。”
“谁?”
“那个男人,背影很像楚雄。可那是不可能的……”
蒋洪失望至极。这女人分明思念成狂,看谁都像是楚雄了。害自己白跟她绕了半天弯子。
正想让李望打发她走,酒店回话了,无法辨识画面里的男人身份。酒店保洁部确实没有男工,而现有服务人员也都否认那个背影是自己,更没有任何人认识那背影是谁。
一个神秘人!
一个在案发后半小时从秘密通道离开酒店的神秘人!
一个在案发后刻意乔装成保洁人员并使用秘密通道离开酒店的神秘人!
这显然是一个绝对值得怀疑的神秘人!可是,没有正面照,没有个性服饰与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明显的形体特征,就只有一个背对着摄像头离开的模糊背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却教人何处大海捞针去?
但蒋洪不想在裴玉衡面前表现出失望与无措,故作冷静地说:“警方不会放过任何疑点,请放心,我们会做出严密调查,尽快找到这个神秘人的,看看对案子有没有帮助。”
“不是已经破案了吗?”裴玉衡有点恍惚,“不是说一位姓谷的先生推倒楚雄,使他脑瘤破裂才发生意外的?我可以见见那位谷先生吗?”
“你的要求,上次李望已经说过了。不过谷好问现在是重要疑犯,案子审定之前,任何人访见都是要打报告的。我会向上级转达你的要求,稍等几天,一定会安排你们见面。”蒋洪向李望使眼色:“你送送裴女士吧。”
李望有点好笑,在这位“裴女士”面前,蒋队总是显得很不自在,过分地打官腔,又过分的措辞小心,简直堪称是咬文嚼字了。他答应一声,刚向裴玉衡做了个“请”的姿势,蒋洪又叮嘱说:“快下班了,你直接送裴女士回医院吧,不用回来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方方一直心无旁鹜似地低头打着字,却有两滴眼泪落在键盘上。
李望和裴玉衡站在警局楼下,上次刚分手就撞车的地方,一时都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