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140)
王姮姬被逼得没办法,知他素来敏感,只得道:“我爹爹,没想别人。”
郎灵寂口吻顿时化作松林间凛冽的风,“想你爹爹就着了魔往湖里跳?”
还没等她辩驳,便撂下一句,“以后别想死人,死人都是勾着你去死的。”
“凭什么你说这些无稽之谈,”
王姮姬猩红着眼睛,猝然转过头,两靥生愠,“我爱想谁就想谁,与你有半分关系了,有毛病。”
“放心,以您的能力,即便没有我做新妇也照样一线飞天位极人臣。”
郎灵寂臂弯正虚圈着她,距离很狭窄,被她这么猝然扭头,两唇几近相触。
他怔然,她的头却又扭回去了,清瘦的后背阻隔在他们中间。
他的唇便轻触到了她的发,滑如流墨。
那是一头精心养护的头发,只有贵族才有,柔腻似绸缎,透着淡淡香,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穷人是绝计养不起的。
郎灵寂阖了阖眼,心上仿佛被细微的钩子钩了下。顿了半晌,他才回应她的话,“有你的助力,不是飞升得更快么。”
王姮姬一噎,他利用她还真利用得干干净净,收留许昭容,既得了权力又得了美妾,人生赢家,何乐而不为。
怪只怪她前世瞎了眼,错把狼主当恩主,付出那么多感情。那些感情里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情蛊使然,已经难以清算了,权当一场梦罢了。
好在他马上就要去江州了,将近两个半月的长久分离,她能享受清净日子。
天色暗沉下来,灰扑扑的。万事万物像是蒙上了一层黏黏糊糊的薄雾,朦胧,潮湿。
她和他并肩在亭子中坐着,一时间很静寂,只有枝桠的乌鸦发出嘶哑声。
疏离到骨子里,比雪花还疏离。
湖风迎面传来徐徐清冽,半飘残雪,落在孤瘦的枝桠上,给本就萧条孤森的画面平添一点寒意。
这样的天气干燥而阴郁,全然没有美感,空气钻进鼻子里让人阵阵打喷嚏,并不像诗词中描述得那么美。
“你打算拿许昭容怎么。”
良久,王姮姬终于问出今日的核心问题,声线低得快要和湖雪融为一体。
抱也让他抱了,睡也让他睡了,他还欠她一笔账,她有权要求。
说好了两人合谋,她设圈套他赶人,今日他却怜香惜玉地放过。
难道让许昭容和许太妃这两条臭虫继续呆在小王宅吗?
膈应也要膈应死。
许家母子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该解释下刚才放过许昭容是几个意思,刚刚他们闹掰了,这个问题显得至关重要,关系到她是否鱼死网破。
郎灵寂的情绪没有什么波澜,亭外雪花变大,化作沉甸甸的盐粒,半晌就给湖边的八角亭子覆了一层霜。
长久的沉默令王姮姬心里打鼓,他沉默得越久,结果越不利于她。
流放,发卖,杖责……这些他大抵都舍不得了,许昭容那样细皮嫩肉,吃不了刑罚之苦,他大抵会用些不轻不重的言语训诫许昭容两句,然后草草揭过此事。
王姮姬暗暗攥着拳,心里做好了预设。如果他说些甜言蜜语转移话题,她绝不答应;如果他委婉替许昭容求情,那么她就去找二哥评理。
这是琅琊王氏,谁也别想在她的土地上撒野,王家不可能任人欺凌的。
她唇瓣隐隐颤动,已做好了吵架的准备,郎灵寂却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带着冷静而细腻的情感,柔声道,
“把她杀了给你解气,好不好?”
第060章 赠妾
王姮姬愣了刹那, 迟钝地回过头,杀了二字轻描淡写浑如家常那样简单。巨大的陌生感充斥心头,令人神惊肉跳, 肌肤激灵灵起了一层寒栗子。
“你认真的?”
郎灵寂不屑, 那副清冷的样子譬如桂树生于山巅,上为甘露所沾下临不测深渊,无声之中已然给出了答案。
某些事情不宜点得太透。
唯一确定的是他对许昭容没什么感情, 或者有感情但能随时牺牲掉。
王姮姬撇撇嘴,这么做虽然如了自己的愿, 也侧面透露了他的凉薄, 护了多年的爱妾竟说废弃就废弃。
这不禁令人猜疑, 郎灵寂对许昭容有一丝温情结局尚且如此,倘若有朝一日轮到她,又是怎样惨烈的结局?
在这乱世若想好好活下去,最重要的是“有用”——无论自己本身很能干, 还是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一个深闺中姑娘又抱病多年,显然不属于前者。于是爹爹临终前将琅琊王氏家主的名头扣在她头上, 无论朝代怎么更迭, 她对于政局都绝对“有用”。
爹爹或许没指望她走出深宅大院,带领王氏成就一番宏伟事业,但只要她戴着王氏家主的头衔,便永远不会沦为无用之人, 遭到抛弃与戕害。
这年月真情能值几斤几两, 唯有实打实的长期利益交换关系方得牢固。
她方参悟了爹爹的良苦用心。
爹爹用王氏的前程去赌她的后半生, 幸福喜乐不敢说, 至少性命无忧,衣食暖足, 表面活得风光体面。
至于王氏的未来,以及整个家族在越来越集权的皇族下的生存问题,爹爹悉数托付给了王戢和郎灵寂。
王戢勇猛非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王氏子弟中的佼佼者。
而郎灵寂平素不好臧否人物,清净寡欲,往往是处柔守慈,心机之残酷藏于本性深处,在关键时刻透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