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欺(203)
与她同衾而寝,他身上浸着丝丝缕缕寒山月气息,同样穿着茶白色的寝衣。
王姮姬挪了挪身子,有些不满他强行霸占她一半的床榻。长久以来她早习惯了独寝,蓦然多个人,那么强的存在感,让她有种强烈的膈应感。
郎灵寂埋在她颈窝却比她更早地入睡,匀净的气息,搂着她腰依赖的姿势,哪怕她动弹一分都会把他惊醒。
王姮姬滋生一阵阵的痒意,溢出泠泠细汗,微微掀开了帘帐篷的角,试图接触清爽的夜间秋风,贪婪地呼吸着。
蓦然想起,前世她那么多个夜晚皆是守着明月独自度过的,哪怕重病时,只有年迈的冯嬷嬷陪在身畔,孤独凄清。
那时她婚后住在小王宅为主母,郎灵寂为小王宅的家主。夫妻关系淡漠如冰,他几乎整日整日在中书省忙碌着,根本像陌生人,她活生生守寡。
往事苍凉如烟,秋风灌进帐中,王姮姬蓦然打了个寒噤,从头凉到脚底。
身后的郎灵寂察觉,将她从床榻边缘拽回来,塞进温暖的被衾中。
“怎么睡不着?”
王姮姬瞥着眼前人有些恍惚,这郎灵寂还是郎灵寂吗,他似乎和印象中不一样了,洁癖大大减轻了,性子也变了。
“你……”
郎灵寂觉得她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浮起些微不悦,惩罚似地吻着她眼角,温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
王姮姬痒得阖上双眼,勉强入睡。好在今生她只跟他做表面夫妻,犹如上了一剂麻痹剂,隔绝了感情上的痛苦。
翌日清晨,郎灵寂要去中书省当值,头戴官员文士的铁卷梁和金博山。皂色深衣,交领右衽,风神楚楚长身如鹤。
他本生得肃肃如风,一身名士衣帽,更衬将相之器,皎如玉树含春冰。
王姮姬帮他系缚冠帻外的丝缨和腰间绶带,道:“今日何时回来?”
他道:“可能要夤夜了。”
王姮姬心想夤夜好,她能享受一整天的清净时光,且晚上又能独自入眠了。
“嗯。知道了。”
郎灵寂二指抬起她的下颌,沉凉声音犹如瓷器相撞,“怎么,我回来得晚,你很开心?”
王姮姬一怔,此时却万不能说开心,矢口否认道:“你辛勤皆是为了公事,我哪里开心不开心的。”
他道:“那你微笑什么?”
王姮姬不动声色地平复了心情,知他性格深沉而细腻,动不动就要上纲上线,隐晦道:“……没有,你看错了。”
恰好瞥见旁边桌上已摆好了早膳,便道,转移话头道,“府中膳食做得精致可口,你在中书省的饭膳定然不如吧?”
郎灵寂道:“确实不如。”
王姮姬随口叫冯嬷嬷包了一份放在食匣里,“我屋的厨子是二哥特意从临沂请的名厨,有琅琊旧味,你带些尝尝。”
郎灵寂泠泠打量微透着几分疑惑,虽说他去中书省赶时间,但也没说不在府中用早膳,她匆匆替他打包是几个意思?
冯嬷嬷做事利索,已将热腾腾的食匣递到郎灵寂面前,殷勤道:“姑爷,我们小姐最爱吃的几道小菜全在里面了,您到府衙之后好好尝尝。”
郎灵寂半信半疑地接下食匣,后腰忽然被一双秀软的玉手贴住,随即绵绵的力道传来,王姮姬已将他推出门去。
“好啦,你快些去吧,免得凉了。”
她清润润的眸子透着疏隔,像急于把外人赶出自己领地的小狐狸,偏生两靥生笑,带喜又带怨,让人责怪不得。
郎灵寂莫名其妙被打叠完整丢出了闺房,凉风拂拂,瞧了瞧手中食匣,以及朝中所需的笏板、奏折等物一应俱全,连折回去拿东西的借口都没有。
房门紧闭。
他神情微微有些黯淡,声色懒懒,隔窗户喊道:“王姮姬,你好样的。”
里面那主仆二人正热络地用早膳,假装没听见,自然不会回应。
郎灵寂拎着手中食匣,道:“好,既然你愿意给我送膳,那中午也要送,以后每日都送,少了一餐找你算账。”
说着翩然而去,也不管她是否照做。
……
中书省历史不长,是魏文帝时期才被创立出来用以分割尚书台权力的新机构,主要负责撰写、颁布、修改皇帝的诏书,参与国事法令的拟定。
作为与尚书台分庭抗礼的核心门户,中书省府衙供应的饭膳却和尚书台一样难以下咽。
天下乌鸦一般黑,公家饭走到哪里都是管饱烫熟就行,味道营养什么的就不用多幻想了。
中书省府衙虽坐落在皇宫,御膳房的光是半点没沾上,常常大白菜熬得没魂,萝卜淡出天际,面条一夹就断,汤汁混浊不堪,官员坐在饭桌前生无可恋。
什么样的上峰带出什么样的下属,由于中书监郎灵寂本人惯以低调行事,生活简单,清汤寡水照单全收,别的中书郎也不好意思日日回府大鱼大肉,只得跟着降低物欲,啮檗吞针地受用公家饭。
这导致中书省全是一些清削修长的郎君,反观隔壁尚书台,明明与中书省地位相当,人家的官员却频频开小灶,一个个面色富态大腹便便,贵得流油。
这日诸中书令和五经博士照常在府衙当职,却见素来晚到的中书监早早来了,身后小厮还提着一个精美的食匣。
众人瞠目结舌。
中书监素来简约谦抑,长于韬光养晦,今日竟破天荒地自行备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