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嫣(115)
可贺二爷那封‘当以崇州婚仪为先’的书信还没寄出去,就接到了噩耗。
天作之合沾了霍家的血,变成了惊天血仇。
因着五师弟的背叛,霍凛也不欲与他们这些师父多接触,更警告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坏了他复仇之事。
昔日本就有几分冷戾的少年好似变得更冷酷无情了。
可今日得以与崇嫣相见,又是霍凛一手筹措安排。
事至此,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看不明白霍凛了。
崇嫣点点头:“大当家费心了。”
听沈溶月说,霍凛的师父们,但凡能找到踪迹的,都去了西北。
可大当家和二当家还潜在上京。
还能为什么呢?只能是因为她在这里。
贺二爷一叹,时辰有限,此地也不宜久留,于是他掏出一瓷瓶来给了崇嫣:“听凛儿说你督脉的后腰穴位被破坏了,以致内息走空,武功被废,这粒药丸你先拿去服用,对经络恢复有益。”
崇嫣闻言迅速接过瓷瓶,坐直了身子,目露期冀:“大当家,我的武功还能恢复吗?”
贺二爷看她,目露悲悯,崇嫣与这目光一触,霎时懂了,心里酸楚得不得了,忍着哽咽:“嫣儿……嫣儿知道了。”
“穴位补好也不可能恢复如从前,但……”贺二爷终是不忍,只觉得此法严酷极了,凡是失去的再想拿回来,都会万分艰难,在习武一事上尤甚。
“你可以从头练起。”
再练一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潜心苦学,或许历经几年,几十年方能恢复到从前,又或许永远恢复不到从前,努力白费一场。
所以贺二爷才觉得此法严酷,他给了崇嫣希望,可这希望微弱如萤火。
崇嫣抬起眼帘,心中有了成算,杏眸深处渐渐显出几分坚定来:“谢谢大当家。”
贺二爷面露不忍:“嫣儿,会很苦。”
崇嫣年少习武尚且晚了,况且是这个年岁从头再来。
会很辛苦,比从前辛苦得多。
“嫣儿心中有这个准备。”崇嫣答。
平心而论,这个结果,比她永远都不能恢复武功要好太多了。
他二人又简要聊了些别的,弱柳拿了赏银来,贺二爷顿时变成那欢天喜地上来领赏的杂役,接了赏银千恩万谢地下了楼。
他一下楼,就分出赏银打点两名西厂锦衣卫吃酒,那西厂锦衣卫垫了垫手中银两,看杂役顺眼多了,也不再追究他在二楼跟贵人说话久了点之事。
崇嫣遥望着自家大当家跟着舞姬班子下了安宁伯府的船,捏紧瓷瓶,长舒一口气:“我也乏了,弱柳,帮我跟望月表姐通禀声,我先回后舱舱室里歇息歇息。”
说着,她转身朝后舱舱室行去,行到僻静处,崇嫣打开瓷瓶,一股辛辣之气扑面而来,有些刺鼻,也让崇嫣觉得很是熟悉。
她视线落在瓷瓶里那唯一的药丸上:她嗅觉灵敏,闻得出来,此药跟霍凛此前逼她服下的毒药一模一样。
这就是霍凛所谓的毒药,哈,能帮她修补经脉的‘毒药’。
她鼻尖又有些发酸了,更恍然发觉,自锦衣卫卫所那次吵架后,与霍凛已经十几日未相见。
她好像,有一点点思念他。
不、不行。
在舱室前,崇嫣环抱住自己,仿佛想借这个动作严防死守住自己的心,她平复了几息,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了,才推开舱室的门。
室内承尘有些低矮,光影交错间,那交椅上坐着一男子,屈着长腿,一身锦衣卫的袍子,他薄唇轻抿,闭眼假寐,仿佛宝剑入鞘,收敛着清辉。
听到声响,男子掀起眼帘,那双星眸渐渐展露出锋利来。
是霍凛。
“崇嫣。”他轻轻唤她名字。
崇嫣神色一呆,下意识捂住心,严防死守才保持平静的心池被搅乱,因一人的出现,因一人的呼唤泛起涟漪。
廊外传来侍婢经过之声,她迅速回神,立马关门,闩上。
“霍凛,你怎么来了?”
陈颂不是说霍凛要办案,回不来么。
“我……”霍凛喉结滚了滚,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他骑了一天一夜的马,疲累得很,随着湖水晃动的船晃得他也有些头晕。
可总不能告诉崇嫣,他接到陈颂传信就想着这一日赶回来。
不能说她问他是否会来游湖,所以他就来了。
霍凛从暗袋里掏出一颗药丸:“一月之期快到了,为防我不在京时你毒发,我给你送解药。”
很完美的解释,可崇嫣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霍凛眉头轻皱,想着要不要逼她吃。
可崇嫣迟疑片刻,就接过他手中药丸,乖乖吞进口中。
霍凛见崇嫣吃了药丸,站起身,步履随着船体摇晃有些踉跄:“那我……崇州还有案子……”
出西北几年,他最不能适应的地方还是船上。
“霍凛。”
霍凛垂眼,看到一只柔荑拽了他袖袍,崇嫣神色关切地凑过来:“你脸色很差,走火入魔发作了吗?”
“要不要……要不要我帮你?”此话一出,那张芙蓉面浮起几分薄红来,眼神更是错开不敢看他。
霍凛视线不可抑制地落在崇嫣樱色的唇上,他喉结轻滚着转开眼:“不用,撑得住。”
就当是在走火入魔吧。
他怎么能告诉她,他是晕船。
他丢不起这个脸。
船体剧烈地晃了下,霍凛脚下踉跄,双手撑住船壁,无意间将崇嫣困在身下方寸之地。
星眸与杏眸相触,挪不开眼,霍凛抬手,抚过崇嫣面颊。
他到崇州后,找到埋葬霍弈的老槐树,祭拜过了兄长,他亦翻看过那年饥荒时的卷宗,合上卷宗时不禁想,他素未谋面的兄长在那般险恶境地下还努力保全比他更弱,更小的女孩,难怪女孩长大后一直将他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