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卷起风暴，淡紫色的碎片堆积在一起，掩埋了金发的神官。魔王坐在这座埋着活人的坟堆旁，变出一把竖琴轻轻弹奏。

他会等到梦境被打破为止。

*

德萝玟觉得扶持翠尼尔成为主教是她的一项重大失误。

他的功绩她是十分赞许的，能够整治整个光明教会的魄力、不惧得罪人的胆识、让所有人佩服的雷霆手段……

她本以为能把他驯化成得力的帮手，实际是，有点能力的人多半不会听话。

而现在，对他是否有能力这点她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神殿前的火把还未熄灭，民众们日夜在此祈祷。德萝玟拉低兜帽遮住她闪耀的银发穿行于其中，骑士警惕地随行护卫，但其实这毫无必要，信徒们眼中根本没有她。

翠尼尔主教已离开王城半年了，魔王也早已完成了孵化。据边境传来的消息，他的伙伴刚无功而返地走出魔境，正在重整旗鼓准备再次上路，翠尼尔却音讯全无。

正常人在魔境待半年早就变异了……德萝玟咬住拇指，那是赫林戈最强的神官，她还能派谁去？

封锁线十七城中陷入沉睡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何时会影响到王城。她圈养的怪物们一个接一个的失控，不得不送去艾泽的生命轮转之树下净化，这样下去她手里能用的牌越来越少了……催动了两次国土法阵后兄长也快没命了，难道真要她亲自坐上那个位置吗？

还是说赶紧生一个孩子？

“陛下。”露比神官手执提灯，踏着夜露走到德萝玟身边，“帝国的使者来访，正在缄默之间等待与您会面。”

“是来问责的吗？”德萝玟松开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指甲，昂起头来，“带我去吧。”

露比对这个娇小的女王俯身行礼：“是。”

德萝玟预想着会见到一个鹿人或是羊人，但当那人从跪着的软垫上起身转向她时，她不免失声。

“你……”

“女王陛下。”使者的双手交握，仿佛向她祈祷，却只是行为的惯性，“我想，赫林戈没法解决这次的魔王。请交给我吧，愿神保佑赫林戈。”

她又能拒绝吗？德萝玟冷着脸，抱住了双臂：“你就是安息圣女……”

这个人曾在母妃身边呆过一阵子，却狠狠背叛了她们，虽然，她也拿她做了不少文章。

“只是神的奴仆罢了。”早幸笑笑，垂下了手，“若您同意，请给我一封赫林戈境内的通行文书，我这便出发，我的同伴们已在门口待命。”

听说安息圣女从不在民众面前露面，但这次，早幸施施然踏着步子走出总教堂的大门，众目睽睽之下摘掉了黑色的面纱。希斯已经等在一边，虽然没见过安息圣女真容，这位侍从却被信徒们所熟知，他们立马知晓了面前的是谁。

祈祷声一时中断，在众人有着重量的视线中，早幸取下克尔泽挂上的火把，高举着，如捧起一颗星辰：

“我们唯一的主告知了我，我们的同胞，翠尼尔大主教正面临危难。魔王非一人可以讨伐，正如对抗魔境的使命不该由一国来负担，以安息之名，我将承接赫林戈大主教的意志，前往魔境，完成此次祭祀。”

她的声音不大，却经由风魔法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希斯收起施术的手，接过早幸手中的火炬。

早幸走下台阶，一个妇女正跪在她面前，怀中抱着无法醒来的孩子。

早幸弯腰将手按在孩子的额头上，低语：“醒来吧。”

有如奇迹一般，那个孩子动了动鼻翼，皱起眉头，随即发出嚎啕的哭声。

“是圣女……是安息圣女！”

“请救救我们！愿神保佑您！”

一个翠尼尔走了，又来一个安息圣女，这些借用神的名义攥取名声的人怎么这么多。

德萝玟牵动嘴角，走到早幸面前，平视她：“愿您武运昌隆，安息女士。”

*

已经过去多久了？

克尔泽的思绪也埋在花海里，他已假想完了自己死后会发生的事：母亲的事就拜托给霍兹和琼斯夫人了，她会好起来的；他和露比已经联络好了其他光明教会，只差神国和赫林戈，法阵就能正式开始搭建；下一任大主教会是加耐特吧，女王十分信任他，有他带领，他拟定好的监察制度还有对法律修改的提案应该也能顺利推行……

留给他自己的是什么呢？克尔泽嗅着让人头晕目眩的芬芳，放下了不甘。他什么也不要，他生时没有带来任何东西，死时也不需要陪葬。

有玻璃破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竖琴声停下，他听见魔王再次开口，却不是和他搭话：

“……你总算来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知道的……若不让状况变得严峻，你的价值也不会被认可。”

“……你会认为我卑劣无耻吗？”

“他人的评价重要吗？至少我不会。我一直期待着、能死在你的手上、并在你创造出的世界诞生。”

“……我给你带了临别礼物，再见了。”

“真的吗？我很高兴，谢谢你，早幸。”

花瓣堆砌的孤坟被风吹开，迎接他的却不是闭目前垂挂满月的夜空。流星如泪珠般从暖橙色的夕阳中滑落，亮度竟超过了太阳。吹散开的紫雾中，银白的艾因戈花招摇着花冠，朝他点头示意。

大概是睡了太久，克尔泽发现无法掌控自己的四肢，他正被一个黑发的女子抱在怀中，那人黑曜石似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明明在哭，却对他扬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