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张狼狈的脸，却让他觉得……无比怜爱，充斥心脏的是酸楚与温暖。

“我一直……很想你。”

他沙哑的声音吐出了自己也没料到的话。

早幸抱住这具冰冷的身体，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也……一直，很想再见到你。”

在失去意识前能听到这句话真是太好了。克尔泽努力撑起眼皮，意识却还是坠入了黑暗之中。

*

回忆到此为止。

“翠尼尔主……翠尼尔神官，你可知罪？”

什么罪呢？被吊起的手腕渐渐失去知觉，克尔泽却编不出能让他解脱的答案。

问罪的红衣神官开始了自问自答：“勾结他国、企图攥取王位……以及，对光明神不忠。”

如果真的不忠，他早就失去神力了吧。

可惜他现在也没法证实这一点，身心都走到了极限，还是因为神的祝福他才没死去。

“判决已经由赫林戈女王与教皇盖章签字，你将被处以斩首之刑。”

周围没有议论声，在场的人对这场审判的真相都心知肚明，卸磨杀驴罢了。女王不需要一个声誉超过她的领袖、神国想要把信仰的力量握在自己手中、而在场的人……不需要一个处处都要管着他们的上级。

“你有什么话可说吗？”

克尔泽张张嘴，干涩的嗓子挤不出一个音节。

加耐特吩咐旁边的人给他灌了一点水，都是最后了，他还是想听听这个正人君子会说些什么。

求饶吗？斥责吗？哀叹吗？加耐特静静等待克尔泽咳嗽完，心中生出隐秘的兴奋。

“神啊，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有了水分，克尔泽眼角滑下微咸的液体，低声啜泣，“请让那份记忆成为我的陪葬吧……我一定爱过谁，胜过我的生命。”

6

克尔泽还在昏迷，据德鲁伊的检查他身上并无损伤，但因神识长时间困于梦境中身体已变得极度虚弱，是光明神的力量维系了他的生命，完全康复则需要更多时间。

早幸抚过他消瘦的面庞，起身离开了马车。为了那个最好的结果她拖延到了现在，这是正确的吗？被改变的命运无法预测，只有烙在他躯体上的损伤成为事实。

希斯和丝黛拉等在门口，将她迎回属于帝国的营帐。几名吟游诗人和宫廷乐师已在此等候，希斯低声问道：

“怎么说？”

“杀死魔王的功绩……当然是我的。”早幸坐到长桌尾的首座，扫视众人，“请各位把故事带向四方吧，愿我们唯一的主与诸位同在。”

““是””

他们鱼贯而出，怀里揣着早已谱好的曲子。安息圣女杀死了魔王，拯救了世界，一切都如预期一样。

“赫林戈这次算白忙活了。”希斯低笑，嘲弄这个夺走了她友人的国度，“女王大概气得不轻吧，本来名声就岌岌可危了，就想着用讨伐魔王的功绩来盖过一切，却被您截胡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把怒火撒到这位神官头上……”

指节抠住把手，早幸盯着木桌漩涡似的木纹，陷入思考。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但费尽心力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后退了。

金之书为她揭示了克尔泽的未来：赫林戈与帝国联手侵略了朗威尼许，克尔泽作为鸽派一直在各地奔走演讲想要阻止战争，却还是只能看着良田倾覆为焦土，曾经的盟友吊死在大地母神的蹄下。

此后他把心血都投入到了国土法阵的改良中，成果却被叛徒卖给了德萝玟女王。女王与神国英梅尔的教皇联手暗中将法阵变成了私有物——庞大的信仰全用来满足无穷无尽的私欲。

克尔泽察觉到时已为时已晚，悔恨之下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用己身替代阵眼来夺回法阵的使用权。可惜法阵有两个阵眼，一个在女王手中，一个在教皇手中，要替代两处他只能把自己分为两半。

早幸用指尖敲打桧木扶手。以处理祭祀场的不死者和传授怪物制作方法为条件，帝国将她捧为了圣女，花了七年时间她总算获得了能改变命运的人望，也成功阻止了战争……

可还不够，还差一些……教皇高居天上，女王紧锁宫中，帝国不会帮她搞什么暗杀他国高层的戏码。克尔泽的法阵据她所知已经在建设中了，安息教的眼线能抵达的地方她能确保不被动手脚，但赫林戈境内和神国的呢？到底要怎么做……

如果只是破坏法阵倒是很简单。决定留在这个世界后她的能力变强了，现在即使有外壳包埋，只要她想，还是能破除其中的魔法。这应该也和安息教的崛起有关，膨胀的信仰正在增幅她的能力。

可破坏法阵就是摧毁他的理想……而且那个法阵，的确能造福每一个人……

思考与算计填满了早幸的每一个晨昏。她们正在返回赫林戈王都的路上，克尔泽还在沉睡，早幸却庆幸他没有醒来，让她不必面对故人。

若看到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他大概会很难受吧……

沿路的村庄在歌声中提前知晓了圣女的功绩，她们捧来瓜果与清水，匍匐在道路上，对着驶过的车辙叩首，赞美勇者，并为王国的安泰祈福。

德萝玟也接到了消息，咬碎一口银牙，却不得不笑着准备庆功宴。

王城的道路再一次被鲜花覆盖，圣女身着一袭改良黑纱长裙，头顶花冠骑在白色骏马上，微笑着对朝她挥手的人们颔首。

克尔泽醒来时，窗外是雷鸣般的欢呼。

照顾他的神官见他醒来，阴沉的脸立刻挂上一个扭曲的笑容：“总算醒了，我们的主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