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攻,魔尊受(176)
他浑身颤抖,低垂脑袋,整个人乏力抵在闻笺胸膛,声嘶力竭过后,只剩下无助的沙哑呢喃:“把我杀了吧。
“把我杀了……”
“你没有错。”白衣男子掌心搭在徒弟脊背,一下又一下轻抚,宽慰道,“不是你的错,我们青栀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孩子,别哭。”
多年相伴,闻笺还是第一次看徒弟绑高马尾,大抵是绑得随意,那缕扎在发根的银丝已经有些松散。
他翻了翻袖口,发现没有多余的发带,思忖片刻,只好卸下自己头顶的发带。
他五指挽起徒弟的发,总觉得这头银丝,又白了一个度,低声喟叹一下,亲手替对方绑出个利落的高马尾。
闻笺指尖还抚在陌归尘发顶,他仔细打量几眼,还是难忍心疼,多么漂亮的高马尾,再配上头墨发,该是何等意气风发。
他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本该长成个仗剑走天涯的风流少年郎,又或者是依靠自己的蓬勃松劲,照耀每个人的小太阳。
怎么就演变成如今模样。
怎么偏偏早生华发。
他的徒弟,本该有大好前程,风光无限,一如其年幼时许下的誓言:名扬天下。
不该如此的。
闻笺扶正陌归尘,隔着衣物,从对方心口勾出根血红枯藤,将那蔷薇引连根拔起,化成齑粉,又捏起方绢帕,轻柔给对方拭泪:“我这当师父的,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了。”
他捏紧指腹,语气极尽轻描淡写:“最后一课: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陌归尘仿若幻听,微愣噎住嗓子,便感知到那人轻轻摸着他的发顶,像个操碎心的长者,语重心长开口:“为师活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况且你已经长大,如你曾经所言,我们青栀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需要躲在师父的羽翼下。
“只是,以后别再瞎折腾自己的身子骨,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陌归尘僵涩仰起头,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一双手紧紧攥住闻笺衣袖,攥得指骨泛白,攥得乏力,攥得指甲穿破布料,扎进掌心。
师徒二人从千年前便产生羁绊,师尊那淡漠的温柔早已刻进他骨血,这一剎,这个人,居然真的要狠心丢下他。
在这场被迫承受的突如其来的告别里,所有言语都显得贫瘠,大抵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方翕动几下唇。
闻笺看懂了,那口型是:“你好残忍。”
闻笺还是没忍住,揽过陌归尘。
他素来知晓徒弟的眼很美,一双瞳人剪秋水,如今,那眼眸布满刻骨的潮意,扑簌抖搂泪水,他还知道,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竟再度失明,不该如此的。
白衣男子束手无策给徒弟拭泪,温声哄道:“好了,不哭,笑一笑好不好?是师父的错,等你把师父忘了,就不难过了。
“不是你的错,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不该让你来承受这些苦难的,我们惩罚他死后连个服丧的人都没,好不好?
“不哭,笑一笑好不好?”
……
哄了半天,都没把人哄好,反倒越哄越难过,冰封也已有松动痕迹,时辰不多了,闻笺收回视线,苦涩闭目。
他把手心贴到陌归尘双眸,又捂上自己双眼,未见丝毫犹豫,把眼睛换给徒弟:“是师父耽误了你,是我拖累了你。
“忘掉我们吧。
“囝囝,往前走,别回头。”
“囝囝”此一称呼落下,陌归尘瞬间崩溃,泪如雨下,险些喘不上气,无端的,还仿佛回到多年前夕阳西下的那个山头。
白衣仙人风尘仆仆赶回来,只为给他去买一串他午休梦里念叨不停的糖人。
那人单膝蹲下,边替他抹泪,边扬起糖人晃晃:“囝囝不哭,都成花脸猫了,给你买回来了,笑一笑好不好?”
年幼无知的自己便抽泣嘟囔“师尊那么好,遇见师尊,已经耗尽我所有运气了,我以后一定倒霉透顶”。
“油嘴滑舌,吃吧。”
“不是我吃,是我梦到师尊死了,梦里的黑衣人说吃糖人就能长命百岁。”
白衣仙人轻笑一声,还是顺应小徒弟的话,逗道:“那师父可不能吃,师父已经不止一百岁了,吃完你就没师父了。”
几岁大的孩子不管不顾,执拗着掰碎一点糖,强行塞到师尊唇边:“不管!你一定要吃!不然死了都没人管你!”
……
人真的不要随便造口业。
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可能就一语成谶了。
咔嚓,冰裂,五彩的烟花跌落,业火复燃,盛芒席卷冲上夜空,照得落霞峰恍若白昼,烈焰气潮涤荡而来的瞬间,那位搂着陌归尘的白衣男子,登时消散在风中,连同那颗邪神之心也一并不见踪影,还有那些被抹去的记忆,统统消散。
统统消散在这一瞬。
夜幕飘下熠熠生辉的光华,熔金似的,铺天盖地,如叫人沐一场璀璨金雪。
最后一丝神力跌落陌归尘的发,满头银丝剎那乌黑如泼墨。
神陨。
神归大地,万物复苏。
*
人们只记得三月初七那天,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甘霖汇聚到仙魔两地交界处,形成条河流,河水滚滚,奔腾不息。
雨后初霁,天空飘下近乎透明的雪花,流光细闪,如梦似幻,漂亮夺目,有人说,那是神陨后的神泽。
人间依旧四时更替,轮转而回,独独仙门没了冬季。
陌归尘已经好久没见过雪的模样,那样也好,再不用一到冬夜,便往暖炉子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