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之梦(131)
渺小不等于全无可能。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重金请了几位脑外科专家,又做了两次开颅手术。几乎每一次都是下不了手术台的凶险,但每一次都给他们一些微小的希望。
第二次手术后,孟醒睁开了眼睛,但对光亮和声音毫无反应,不闭不眨,像一粒毫无生命的玻璃眼球。
第三次手术后,他的左腿左手轻微活动了一下。昭昭从那天起再也没离开过医院。
许皎因为连日来忧思过重,又接连熬夜,也病倒了。她便接替母亲的位置,全天候守在孟醒身边。她跟着护士一起照顾孟醒,她不想他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人和冰冷的仪器,她希望他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可接下来的一个月,孟醒没再发生任何变化,只有那座测量心率血压的监护仪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一天天消瘦下去,瘦得只剩皮,眼眶凹陷,颧骨突出,裸露的头皮上搁着一道疤。许皎病没好全,隔了一个星期再来看,哭着告诉昭昭,认不得小醒了,以为是哪家快死的老人,看着他就是锥心刺骨地痛。这一来,她的病情更重了。
昭昭强撑着,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孟亦林终于看不下去,她也瘦得厉害,瘦骨嶙峋,比那会儿中枪时还要憔悴。他让她回去休息,他来守着。
她拒绝了,她说只有守着他,心灵才能有片刻的平静。如果让她闲着,只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中。她那时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坚定的信念,坚信他会醒来。
那天她给他做例行护理,滴眼药水,按摩四肢,用湿棉签擦拭嘴唇。她一边做,一边说话,跟他讲母亲只是小感冒,怕传染给他才不敢来。父亲最近回了趟国,等把工作交待好,他就过来常住,一直陪着他。哥哥每天都来,到晚上她会劝他回去。他白天要忙工作,她又不用,她现在的工作就是等着他醒来。
她告诉他,只要他醒来,她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看到他眼珠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她倾下脸,附在他耳边说:“小醒,你要是听到了就眨眨眼。”
她盯着他,不放过他脸部所有的微妙变化。忽然,他喉头动了一下,瞳孔聚起一点光,接着眼皮耷拉下一半,又恢复原位。
眨眼只做了一半,他便把目光聚焦到昭昭脸上,是一种铅尘不染的眼神。她哭着吻了他的脸颊,再次告诉他,她决不食言。
他在昏迷五十八天后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智力退步到三岁前,右半身偏瘫,不会说话,不能坐立行走,大小便失禁。他长到十三岁,又必须重新再活一次。
71 尘埃落定
她陪了孟醒两年。
他就像一个刚降生的婴儿,需要从头教起。又因为半身偏瘫,他不仅要学习说话写字,还要进行漫长痛苦的康复训练。
孟醒出院后,她也一起搬回了长岛,即使请了住家的护士,她也亲历亲为地照顾他。为此她学习了专业的按摩,每天帮他按摩,陪他说话,教他识字。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讲一连串,他一句也听不懂,只张着嘴“呀呀”乱叫唤。他脾气变得暴躁,刚喂进去的饭,如果青菜太多,他嚼几口就会吐出来,有时会直接喷到她脸上。
因为大小便失禁,时常还喂着饭,或者还在按摩,就排泄出来。她练就了一项本事,碗一搁,手一停,就给他接屎接尿,清理完继续喂,继续按。
第一年时,她几乎停止了工作。绘本出版后反响不错,虽然没赚到多少钱,但也积累了一些名气。出版社本打算跟她继续合作,凯瑟琳得知她家里情况后,很体恤t她的难处,承诺可以等她处理完家里的事,再谈合作,他们会一直等着她的新作品。
她和孟亦林的问题被完全搁置,他们谁也不提了,许皎和孟传庆继续相敬如宾地过着,是昭昭对孟醒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们觉得这个家还有必要再维持下去。至少他们相信孟醒有一天会恢复记忆,那时得还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于是那段时间成为了他们全家最团结,最融洽,最有默契的时刻。
那一年梁戴文和江许的案子也开庭了,她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经过三次庭审,梁戴文知道大势已去,主动认罪。也因之前确实赔付给江许医药费,签过谅解书,再加上律师巧舌如簧,他被判五年有期徒刑,永久吊销驾照。后来在坐牢期间,梁父被人检举,因贪污坐牢。不过短短几年,梁家的境遇天翻地覆,虽然不少财产早就洗干净,被梁太太捏在手里,但名声一落千丈,梁太太再无能力给他运作减刑。梁戴文坐够五年牢出来,几年后因为一次意外交通事故身亡。
江许刑罚更重,非法持枪,蓄意谋杀未遂,过失伤人。但悔罪诚恳,也得到孟昭昭的谅解,并为他作证,最后判八年有期徒刑。
那天从法庭出来,昭昭被施霖拦了下来。施霖素面朝天,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尽管她外貌未变,可与先前大不一样了,那无知无畏的气质荡然无存,沉静得像一抹摇摇欲坠的影子。
她一直在外面等待,昭昭告诉了她结果,她呆站着,眼眶逐渐转红,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其实有心理准备的,就是忍不住。”
孟亦林揽着昭昭要走。施霖叫住他们,“孟小姐,我想跟你聊聊。”
昭昭停下步伐,孟亦林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没说话,皱着眉用眼神询问她。昭昭说:“你去车里等我吧。”他冷冷看了眼施霖,往停车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