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之梦(158)
他没再说话,不一会儿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她撑起最后一点力气喊了声哥。
“说。”语气冷淡。
“出去的时候轻点声,别让浔浔看见,又要问东问西。”
“砰”一声,他摔门而去。
赌气也赌不了几天,没过多久又半夜爬床。他们维持了一段时间秘而不宣的亲密关系,但昭昭坚持不负责不承诺,对他得过且过。
孟浔十岁那年,孟传庆过世。
那天他叫来昭昭说想喝一碗粥。
她连忙吩咐人去煮,亲自端来喂他。孟传庆喝了两口就不喝了,躺下问:“你们两结婚了吗?”
她点点头。
“趁年轻多生几个,再给浔浔生个弟弟,多子多福。”
她还是点点头。
他长出一口气,皱纹舒展开,闭上眼,从此一睡不醒。
孟传庆风光一辈子,临到头才悔悟,再强大的人终究躲不过命数,很多事他无法掌控,比如说肿瘤,再多钱也不能抑制它生长蔓延。比如说儿女的人生,再多钱也换不来他们的幸福。
只有他自己知道,与其说是为了他们幸福,不如说一直都是为了自己。
这时他才反省,生意场上的杀伐果断带到家里,只能带来一场灾难。
特别是孟醒,可以说是他亲手毁了孟醒的人生。
到头来得了报应,来去一场空,只收获到恨,来自儿女,来自妻子。他独自吞下恶果,秘密也将跟着他埋葬消亡。
按照他生前安排,遗体送回老家,在自家陵园土葬。他崇尚一个传统观念,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他出生自山东日照,一座海滨城市,当年他特意请了风水先生勘探宝地,最后选了山上一座墓园,坐落于青山之上,绿树成荫,面朝大海。生前享尽荣华,死后也要坐享尊荣。
他买下墓园,重新修葺,修得甚是恢弘壮丽,风水格局业极其讲究,为的是荫庇子孙,求t的是家族血脉昌盛绵延。
生前生后都算进去了,唯独算不了自己的命,才六十多就得了癌。
下葬那天,孟氏家族成员悉数到场,看见孟浔都只敢心里嘀咕。谁的女儿不言而喻,但不敢说不敢问,现在孟亦林当家了,奉承还来不及。
葬礼举行七天,选了黄道吉日下葬,亲戚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家几个人虽有悲容,却未见一滴泪。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该启程回上海。孟浔却闹着要去看海,昭昭被缠得没法,只得跟孟亦林带她去海边玩玩。
葬礼那几天,天气特别好,今天也不例外,阳光明亮不躁热,天蓝得透亮,海风有点沉,像是从远处慢慢压过来。
他们脱了鞋,踩在金黄柔软的沙滩上,沙子带着凉意,一脚下去,仿佛踩进时间缝隙里。恍惚间,她不知道走到哪一年去了。从前不论在海边还是公园,她跟他总是手牵手散步,她本以为永远也牵不到这双手了。
女儿在眼前,他在她身旁,他们牵着彼此,温热干燥的手掌互诉衷肠,半辈子的纠缠仿佛就为了这一刻。
孟浔跑到前面,蹲下身专注搜寻埋在沙里的贝壳。偶尔捡到一块,立刻欢呼着举起来,向他们炫耀。
他说,“小姑娘古灵精怪得很,那天问我要不要当她爸爸。”
昭昭睨他一眼,怀疑是他编的。
“你不信?”
“从小到大你没少骗我。”
“她什么都知道,你怎么不成全我跟女儿?”
“爸爸才下葬,别说这个。”
“他要是知道你骗他,半夜爬起来找你。”
这人活到一定境界,连自己老子的玩笑都要开。她松开他的手,他却拽着不放,继续没皮没脸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只喜欢不伦恋。”
她被逗笑,“什么不伦恋?”
“兄妹乱轮,风流寡妇勾搭钻石王老五,你是不是对正经的夫妻关系不感兴趣。”
她举起手要打他,他抓住那只胳膊,将她拉近怀里,附耳轻声说了三个字。
孟浔接收到信号,脚不沾地地跑过来,捧着手里的贝壳说:“妈妈,你看。”
昭昭立刻挣脱开,脸颊生红。
“妈妈,帮我打开这个贝壳,里面肯定有珍珠。”
她接过手掌大的贝壳,孟浔翘首企盼着她开蚌取珠。
贝壳已经开了一条缝,她用指甲一撬就开。
这哪是天然贝壳,只是个手工艺品,里面躺着一枚钻戒。
阳光照得钻石闪烁,切割面折射的光印进她眼里,晃得她一时有些恍惚。她愣在原地,指尖轻轻扣在贝壳边缘。
他眼底带着淡淡笑意,“怎么样,珠子好看吗?”
孟浔迫不及待替她应了,“好看好看,特别好看,妈妈赶紧戴上吧。答应他,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这辈子就栽在他们的期望中,也许爱能让一个人彻底柔软,柔软到抛下所有世俗计较。
她鬼使神差戴上戒指。
他立刻抓起她的手,“好了,跑不掉了。”
他等了八年两个月零十一个日日夜夜,也许不止,也许从年轻的时候就埋下心愿,就为了这一天。
不过他相信,幸福的日子比从前所有的灰暗时刻都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