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同殊(52)
仝姝没来由得感觉胸口闷痛,像一块巨石压在胸腔上,几乎快要窒息,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给你打电话了,你关机。还有事吗?没别的事我挂了。”
“仝姝。”
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一路顺风。”
背景音传来呼啦啦的风声,他的声音被车窗灌进来的高速气流一下子冲得四散。
仝姝回苏黎世这天,和她回国那天一样,也是个大晴天。
她站在“国际/港澳台出发”的巨大标示牌下,忽然觉得这两个月像一场悠长的梦。
只是行人们将短袖换成长袖,夏天结束,深秋已至,等到了冬天,便又是新的一年。
一个人排队值机,过安检,前后是组团去欧洲旅游的大家庭,安检口是抱住父母哭作一团的留学生。
她像一滩透明的水从他们旁边流过。
在登机前给自己买了一杯奶茶,抱着双肩包,在登机口找了个椅子坐下,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满地。一口气把奶茶喝完,心里总算不那么苦了。
接着从包里找出耳机戴上,低着头听了一会儿歌,却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环顾四周,大家明明都在低头玩手机。
不久,登机口广播提醒,由北京飞往多哈的EA366次航班准备登机。
广播刚刚结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钢琴声。
休息区无聊等待的人们都齐刷刷伸长了脖子,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不远处,漆黑的三角钢琴四周已经围满了人。
悠扬的旋律回荡在整个候机大厅,仝姝拖着登机箱排到了队伍末尾。夕阳溅射的火星一把将云朵点燃,迎面是大片火烧云,她的影子被拉成了长长一条,像一只要在黄昏时出海的船,维瓦尔弟的《秋》奏响了离港的号角。
一曲结束,恰好轮到她拿出护照登机牌检票。她穿过登机口,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低着头站到一边。
人群开始散去,万里坐在琴凳上,举起手机。摄像头穿过层层逆光的人影,他将她放在画面中心,定格下一张背影。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手机顶部弹出消息。
SHU:【再见】
他猛然抬头。
只见她转身,微笑着朝他挥手。
chapter 33
仝姝背着包,挤在人群里低头快步走着,连着拐了两个弯,又爬了一层楼,这才到了约定的地方。
她推开门,顶部抖落下一层灰尘,她轻轻闪了进去,接着飞快地将门合上,暗暗长舒一口气。
这里是一间废弃的音乐教室,只有一架旧的枣红色立式钢琴,琴凳早就不翼而飞。后排随意堆着些长条形木头桌子,一排椅子歪七扭八的摆在离钢琴不远的地方。
平常只有音乐t社团的人能来这里练习或者彩排。
“需要锁门吗。”
万里就站在钢琴旁,右手支在琴身上,托着下巴,摇摇头,笑着看她,“不用,社团的人今天有活动,不会过来。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坏事了?”
仝姝走到钢琴前,把书包扔到琴凳旁边,自己搬了张椅子坐下。
“没有。”她小声反驳道。
万里食指轻轻点着额角,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仝姝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这才说道,“最近怎么总是躲着我?”
她的不开心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还当他看不出来呢。最近还变得跟条滑手的泥鳅一样,一下课接着就没了人影,问就装傻。
他记着她前不久说过想听他弹钢琴,便从宋一帆那儿拿了钥匙,好不容易才把她叫过来。
仝姝没说话。
整个暑假她一直待在医院,开学后陈丽萍病得愈发严重,医生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高二换的新班主任认死理,请假必须要家长亲自说明原因。仝姝没办法,便只能从小树林翻墙逃去医院。
这事儿她不想跟任何人说。
可是万里太敏锐,她几乎是一下课就主动逃离他的视线,尽量避免跟他接触。
“没躲着。”
“骗人是小狗哦。”万里掀开琴盖。
仝姝低头扣着指甲,一室安静。
过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是小狗。”
刚说完,脚步声逼近,她身前的光线忽然暗下来。
腿不方便的缘故,他单膝跪地,正弯着腰从下面半仰头看她。
蓝色校服外套里面穿的是咖啡色高领针织衫,黑发加了暖调,变成偏棕的颜色。
秋日的傍晚,透明澄澈的阳光将他整个人照得毛茸茸的,像烤过的棉花糖,看上去柔软温暖。
“发生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她。
她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连忙重新把头低下,额头恰好抵在他的肩上。
半开的窗子忽然灌进来一股凉风,夹杂着秋天特有的干燥的灰尘味,窗帘一下子鼓起来。
她摇了摇头,吞了下口水,连带着积在眼里的泪一并咽了下去。
“秋天好冷。”
她的鼻音很重,无法遮掩。
身前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手臂蹭过她的肩背,将她轻轻环住,热气似乎真的在聚拢,仝姝双颊一下子发烫得厉害。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的承诺温柔坚定,伴着秋风盈满了整间教室。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止今天,也不止秋天。”
那天,桌子,椅子,钢琴,黑板都是沉默的见证者。
那个下午,少年单膝点地,半跪在钢琴前,教室里回荡起的维瓦尔弟的《四季》,如今终于又一次在仝姝的耳机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