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14)
“是呀,我做主,都留下了。”梅影朝雪影挑衅似的飞一个眼,“各位,随我来吧!”
王宗仍未迁延步子,背着一只手,只垂问:“青鸾姑娘,可要先在此,与这位公子叙个旧?”
阿元眼望青鸾,青鸾却连眼皮也不抬,先提步上了楼梯,冷冷道:“叙什么旧,我不认识这怪人。”
阿元立在楼下,呆呆看青鸾的背影。
江玄揽过她的肩,她仍是那样木然立着,眼瞳中一抹浅褐,仿佛是焰火的余烬。
11.故旧未肯相识(三)
他们是在神农谷近处,无意间拾得这位青鸾姑娘的。当时晨光微熹、露水盈野,王宗一行四人辞别了殷勤招待的神农谷主,便要北上。王宗行在深谷之中,满眼皆是汪洋的绿,深深浅浅,明明暗暗,身边的蒿草高与人齐,脚下的新色茸茸而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绵延不绝而又深然幽远,似乎这绿谷沐浴了东君的恩泽,被赐予了永恒不衰的春夏。
就是在这样盎然深色间,他行经一道水塘,头顶的绿叶严丝合缝,洒下一片沁凉,满溢的浮萍遮住水面,他忽心有所动,蓦然回首,瞥见一点苍白。那女子伏在水塘边,半边鬓发都被润湿,面孔似一片秋后的白桦叶。王宗无端地生出一丝恐惧,而后,那微凉的惧意消散了,如一滴水般化开无痕,怜惜之情翻涌上心来。
他没有示意跟在身后的人,只是放轻了脚步,亲自去探看那陌生女子。她的脉息很乱,显然是修习内功时出了差错。他吩咐孟章把这女子救下,连同她的一柄青玉宝剑,都带上了路。行路不易,他好生照料这一人一剑,再设法为她施救。她醒转过来,一双冷泉似的眼,戒备地望住他。即使得知了他是救命恩人,亦没有温言笑语,只轻描淡写说:“既然你救了我,我自该回报你,你这一路去往哪里?我护送你一程。”
身旁三个护卫听罢都笑,只有他笑不出来,他知道,这小女子武艺绝不弱。
事实也证明了,那一只雪豹子扑过来的时候,鄂泰几乎护不住他,是她在身边提剑运气,一孑身影如残虹断月,制服了那只猛兽。
王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长睫下的眼如睡歇了一般,似一尊厌看世人的铁铸像。
孟章克制的敲门声,令得那尊像的长睫动了动。
“进。”
孟章得了应允,启门入内,将餐饭搁置妥当,又将酒杯斟至七分满,一双竹箸在左,一只
汤匙
在右。这雪山客舍的菜品平素,可经他这一归置,倒有了几分俨然的秩序。
王宗已然端坐下来,先饮了一杯润喉,并不急着起筷,孟章便替他再添一杯。
王宗又饮了一杯,方才问:“鄂泰如何了?”
“伤势还好,已用了药。休养个三两日便不碍事了。”
王宗见孟章神色中有迟疑,刚起的筷子又搁下了,声音低低的,听不出甚情绪:“你想问什么?”
“小的不敢!”
王宗抄过一双筷子,夹了一点菜色,淡淡道:“许你问。”
孟章踯躅着,问道:“爷……是不是故意招惹那雪豹?”
王宗一尊面孔端严如像,只眼瞳一变,道:“孟章,你是跟我跟得太久了。”
孟章即刻便跪下了。
“小人僭越了!”
王宗只说了句“无妨”,却并不喊他起身,筷子送了一片嫩叶芽入口。
“你继续说,我为什么招惹那雪豹?”
“小人……小人想着,大约是为了试一试那青鸾姑娘。”
“试?”王宗微微点头,“试。”
他回想起雪豹扑来的那一刻,雪豹的身子是暖的,夹杂着猛兽舌牙间血腥的热气;而那倏忽而来的一人一剑,是如此迅捷而冰冷。她当时离得那么近,雪霰子扑在她面上便化了,他甚至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看看她是否有着属于人的体温。
“爷?爷?”孟章将他从回忆中唤回来。
王宗正了神色,孟章这才继续开口。
“小人看,这位青鸾姑娘,倒是真心回报爷的救命之恩。她与雪豹拼命,这做不得假。”
王宗微一颔首。这一路上,不论何事发生,青鸾总是一人一剑,护在他身侧。她的剑太强硬,不分轻重缓急,总是那样凛凛洌地劈下去,简直是在跟什么蛮霸横物较劲赌气,也亏得她真有一身好功夫,换做旁人,早已见了几回阎王了。
“只是这样凑巧,在这雪山顶上一间客舍,竟然遇上了她的旧识。这件事,我们不得不留意。”
王宗见孟章低头沉思,便道:“你们怎么看的?”
孟章低头道:“管辽他们倒有一层猜测,说这江氏二公子,相貌不差,又唤青鸾姑娘做‘青姐’,大约两人有一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后来,这姻缘不成……青鸾姑娘才对他如此态度……”
“哦?”王宗的眸光沉下去,眉心微皱,“这猜测,也有理。”
王宗说着便起了身。
“撤了吧。”
孟章看着一桌几乎未动的饭菜。
“爷……您不再用点了?”
王宗摇了摇头,又道:“酒留下。”
敲门声一起,青鸾便知门外站的是谁。
这样的轻功步子,这样无声息地站在门外,还能有他人?
剑搁在床前,她起身去开了门,抱了双臂,站定在门前。
“有何贵干?”
阿元细细打量她,仍是从前的眉眼神情,只是有些消瘦了。
“听说你和那雪豹斗,身上有伤……我特地拿了……”
“不必了。已经敷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