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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短歌行(214)

作者: 南洲 阅读记录

她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她必须见到她的生父。

为一念所驱,她甚至想仗着一身轻功闯进去。

宫廷之内高手如林,她是没有胜算的。

偏偏这时,她的脚开始发麻。

她脱离了列队等待的宫人,翠盖忙上前几步问她怎么了,翠盖看见她的面孔像将落未落的一片秋叶,十分可怜:“你病了?”

阿元正要回答,却听得园内有太监高喊:“起驾!”

众宫人打了个眼色,一阵风儿似的跪倒,阿元也像一枚落叶终是堕了下去,低进尘埃,她微微抬头,见前有侍官开道,后有女官执幡、扇、伞、盖,当中的礼舆好似一团金雾,她仿佛不敢相信舆上模糊的人影,便是那个人。

他离她多么遥远,似乎比在千里之外时,还要遥不可及。

夜宴散了许久,任弘微才在万春园外找到了阿元。她缩坐在墙角,一张脸比月色更冷。

“怎么,你见着他了?”

“我不知道。大约是吧。”

“你怎么这副样子?”

“我只是觉得,一个皇帝,可以是圣、是神,可怎么偏偏,他竟会是个人?他有七情六欲,会留下血脉……他若只是一尊像,不死不生,那该多好?”

“阿元,回宿殿,你的手这样冷,吹太久的风了……”

阿元被任弘微拖着走。

“他身边有好多人。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会是孤家寡人了。就算一层又一层,像剥洋葱一样拨开他身边的人,也没人能亲近他,走到他心里。”阿元一双褐眼在夜色中泓泓而流,“是的。围着这样多的人,注定是寂寞的。因为天下只有一个君,环绕在侧的不是儿、女、妻、妾、父、母,而是臣。我们是要跪拜他的臣子。”

“阿元,”任弘微轻捧着她的脸,“帝王之亲缘,本就淡薄,你早知道的,是不是?”

阿元用力地点点头。

“所以我们该走了。”她自嘲地笑笑,“我真傻,非拖着你来这一趟。可我不想一辈子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你瞧见了?他是什么样的?”

“他……”阿元犹豫着,“他是一团雾。”

任弘微静了片刻道:“这样也好。”

145.惊见

任弘微陪着阿元往宫女的宿殿走去,又怕来往的兵士撞见,只得退了数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远处是溯光河,河上一座汉白玉石垒砌的承明桥,此刻星月在空,桥下莹莹泛彩。

任弘微见得阿元上了桥,心下颇为踌躇,不知是否该安排二人出宫事宜。忽听得“扑通”一声,竟似有人落水。任弘微慌得几步跃上桥去,哪里还有阿元的身影?

他跃上栏杆,见水影琳琅中有人挣扎,慌忙一个猛子扎下去。幸而溯光河并不深广,任弘微游了两下便到了阿元身边,一把捞起她往河岸边去。

等任弘微近了河岸,先看到一星灯影,再仔细辨认,岸上似乎站着两个人。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先将阿元带上岸去。

一个宦官装扮的人手提羊角灯迎上来,任弘微忙道:“公公,这小宫女不慎落水……”

宦官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真是不小心么?”

任弘微顿生恼意:“自然是不小心。”

宦官身后那人又道:“这宫内,受了欺负投水自尽的女子,也不少。”

阿元只觉心口憋闷,咳出一声,恨恨道:“这溯光河葬了这样多冤魂,我可不会傻到在这里投河。”

那宦官手中的羊角灯猛的一颤:“放肆!”

阿元与任弘微听得宦官声气,便知道他身后绝非二三流的角色,他们竭力去望,却只见得一个模糊人影,长身玉立。

“奴婢阿元,言语冒犯,请尊驾恕罪。”

那人听得此语,身形朝前一晃,灯笼照见他衣袍一角,是深蓝如墨的缎底。

“你叫阿元?哪个元字?”

阿元只是怔在那里,她与任弘微都看见了,那深蓝底子上,浅浅的暗龙纹欲腾未腾。

她清清嗓子,正欲扯谎,谎言却卡在喉咙里。

那人一把夺过宦官手中的羊角灯,直推到阿元的面上去,荧荧的灯色,照着这个女子,她的脸庞像是落在人间的月,合该是水中的月,永远也捞不着、触不见的。

“啊!”那人似是惊叫,又似叹息,羊角灯落在地上,“是你!”

片刻而恒久的寂静,仿佛隔了世一般,空气中有濡濡的潮气,地上有将熄未熄的一星暗火。在深秋夜的溯光河岸边,他们停滞,如同幻影。

那人仿佛又不确定了:“真是你么?可你怎么会……”

阿元想扯谎,但她开不了口。

任弘微只得拣起地上的灯笼,那荧荧的灯色,终于照亮了怀安帝的面容,也照见了阿元的泪痕。

热汤浴,暖炭烟,茹古轩外,正秋意萧瑟,可在这紫檀窗框和楠木窗芯围住的方形轩堂内,却是一殿春暖。

新浴过后,阿元与任弘微双双湿着发,朝怀安帝跪地一拜。

眼前的怀安帝,温粹有文,举止端和,岁月并未在他颜容之上凿刻太多痕迹,只留下薄而脆的一点病容。

怀安帝朝阿元道:“不必多礼,近前来,叫朕好好看看你。”

阿元颇一踯躅,偷眼看了看任弘微。

怀安帝亦向任弘微投去一眼,道:“他……就是从南越带走你的那个人?”

阿元吃了一惊,喃喃道:“你……你竟连这个也知道?”

怀安帝慧黠一笑,指了指身侧的一个描金小盒:“你来打开看看。”

任弘微未得允可,只是静默跪低,阿元犹豫起身时又朝他看了一眼,怀安帝似是有些吃味地说道:“你可太挂心你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