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短歌行(220)
“也许他是觉得,楚青鸾定会同我们联络。”
“可又也许……他是因为皇帝陛下?”
“如今你是御前的红人,他自然不愿开罪于你。”
阿元叹了口气:“还什么红人呢。那荆川太后真可怕,笑里藏刀,笑得人直发麻,她东问西问的,问得我脑子都糊涂了。只求她千万别再召见我这个‘红人’了。”
任弘微轻道:“太后召见你时,命你抬头,她细细看了你许久,想必从你的容貌上,已经看出t些端倪了。她虽不喜欢你,可猜到你是亲骨肉,也不会使手段害你。”
“这宫里,谁同谁,不是亲骨肉呢?只有亲人,他们才想着要害呢。”阿元说着,朝任弘微偎了偎,“只是我瞧着皇帝陛下,竟觉得有些可怜,这要离开的话,总也说不出口去。”
任弘微笑了笑:“天底下,倒也没有几个人,敢觉得当今皇帝陛下可怜啦。”
阿元淡淡道:“囚人自囚,苦人自苦,想做权势的主人,最终便会成为权势的奴隶,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任弘微不愿见妻子如此凄淡颜色,故作笑声逗了逗妻子,道:“看来我的任夫人,是无所求的天人了?”
阿元凝神望着他:“如今,有了你,我便无所求。若没有你,那我所求,也只得一个你。”
任弘微的心静了片刻,周遭都静下去,片羽似的一点凉意落在他脸上,他和妻子一同抬头去看。
雪花辞别天柯,纷纷扬扬,飘向人间,簌簌地落了片茫茫白色。
这年冬天的雪,永远地停留在阿元的记忆里。
落雪的当夜,怀安帝急急来了茹古轩,命人携了一堆玩意儿。
“这是银霜炭、这是袖炉,这是外域进贡的白狐裘……”
阿元摇头直笑:“如今我是御前的红人,哪里怕没有炭火衣裳过冬呢?况且这有‘地龙’取暖,一点儿冻不着。”
怀安帝宠溺地笑着:“这怎么一样!”
他说着,将那袖炉取来,往阿元手中一塞,阿元低头,见那手炉小不盈掌,是以整块儿的翡翠雕的,简丽地刻了一圈辟邪饰纹,是极清雅的玩物。
纵是阿元爱好天然,也不免为这巧夺天工的奢丽之物所动。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你绝不可顶着风雪走动,太后那边,朕也嘱咐过,无事不必召你了。”
“这是叫我躲在炭火边过一个暖冬了?”阿元露出天真气,“可我倒想去冰嬉呢。”
“哦?可朕……朕担心你磕碰了,这可怎么好?”
阿元只是笑:“我可不像宫里的娘娘们,我是山野里胡打胡闹长起来的,怎么会怕一点风雪呢?您就带我去吧。”
阿元极少这样朝怀安帝撒娇,怀安帝简直愿意为她摘月摘星,又怎肯因小小冰嬉拂了她的意思?
两日后,雪色方霁,怀安帝静悄悄领了任氏夫妇去万春园西侧的安澜湖。此湖圆若浮萍,风姿可爱,到此初雪时节,凝冰冻雪,便如天地间一面剔透的圆镜。
冰湖上有一只冰床,长约五尺,宽约三尺,伞盖高擎,四周用黄缎包围,甚是富丽。太监打起门帘,怀安帝携着任氏夫妇入内。冰床内已用软毡围成厚壁,设了紫貂皮软座,那座下有夹层,装了炭火炉,一室如春。
阿元将白裘解下,又将新得的翡翠袖炉搁在案上。怀安帝将她往紫貂皮座儿上轻轻一按:“咱们坐着这冰床,让太监们牵了缆绳走冰,如行玉壶中,多么快活!”
外头六个太监都一般身高,模样也相似,六人齐齐系了缆绳,足登冰鞋,听得一声令下,便作势狂奔,冰床在冰湖上迅如飞羽,阿元乐得大笑,音色琅琅如玉铃铛。
任弘微也笑道:“传说羲和驭天马,方有日之东升西落。咱们便似坐在这羲和所驾驰的金车中,腾云而行。”
阿元咕咕直笑:“若这是羲和的车,咱们一眨眼,天可就要黑了。再一眨眼,陛下和咱们俩都要老啦!”
怀安帝捻捻薄须:“朕是老了,可你呀,你可不会老。”
“我又不是妖精,怎么不会老?”
“朕的一凰是个小神仙,神仙怎么会老?”
“我不做神仙,神仙有什么好的。”阿元的笑影如风一止,“陛下可知道,有一句戏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怀安帝的笑影也顿了顿,点点头道:“甚好,甚好。你已有了白头偕老之人,并不畏惧岁月摇落,芳华迟暮啊……”
150.雪满万春园(二)
阿元坐了阵冰床,并不过瘾,仍央求着要去冰上。怀安帝拗不过,取来昨夜命人连夜赶制的一双冰鞋,替阿元系好。
任弘微也在一旁道:“陛下莫挂心,我看着她,护着她。”
任弘微携着阿元的手上了冰面,两人都披白衣,若冰上一对白蝶,姿态轻灵,十分悦目。
怀安帝忽现灵机,急促随行的太监:“快,命画师即刻过来,朕要他画下这冰嬉一幕。”
阿元有轻功底子,三下五下便学会了冰嬉,不肯要任弘微护着,将他一把推得远远的,自去冰上飞舞。只见她风儿似的忽而东,忽而西,翩翩翔翔,影影绰绰,快得叫人看不清,只在冰面上留下淡淡冰纹。
画师不知如何落笔,这墨色再怎么稀释,也清淡不到这般如雪如月的颜色;这笔锋再怎么摹描,也纤细不到这般如风如雾的光韵。
画师正自为难,忽见那冰上轻盈的影子一闪,便跌落在茫茫雪色里。他的心头一慌,手也跟着慌了,笔画更乱了,只留下一幅乱风乱雪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