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少年短歌行(222)

作者: 南洲 阅读记录

鲜翠衣裳的柳绵探脸觑了一眼,方才低着脸走进来行了个礼道:“夫人,三皇子来了。”

阿元心头慌了一慌,紧紧嗓子道:“弘微呢?”

“任公子……他……他……南平公主召了任公子去……”

阿元起了躁,这南平公主!自从宫宴之后,隔三差五便召任弘微品赏书画,一双俏丽眼睛偏不留心书画,非留心在任弘微身上。她是皇后膝下唯一一个女孩儿,也是皇后娇养长大的,阿元不肯费心得罪她,倒叫她越发得劲。

“夫人?夫人?”柳绵喏喏道,“总不能叫三皇子殿下等这样久吧?”

“他……来了好一会儿了?”

“是的。”

“你们怎么不来叫醒我?”

“是殿下不让……”

阿元只得整了整睡乱的云鬓:“我这便去迎。”

楚琮正在厅堂中,对着一幅书——那是飞白体的《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横竖笔画间丝丝露白,飞笔溅墨,似断非断。

阿元朝楚琮伏下身行礼,楚琮十分悠游地还了一个礼。

“你喜欢这幅字么?”

阿元摇摇头:“这像断气,又还没断气的《离骚》。”

楚琮笑了笑,阿元少见他眼中也带着笑意。

阿元不经意蹙了蹙眉,其实楚琮同任弘微颇有相似之处,自己却一见他就讨厌。他是一株更为暗昧,也更为强大的植木,在深宫里照着深不见底的阳光。他一心一意地向上攀爬,即使这日光令他扭曲、畸变,他也不曾停下脚步。

可他看来是挺拔而俊雅的,也许那种扭曲只是自己的错觉?自己对怀安帝所有子嗣的偏见?阿元暗暗地自我检省。

她再次看向他时,他的眼中已没有了笑意。那起笔端凝、收笔飞举的凤眼收敛眸光,瞳孔如一面倒映深渊的镜。

阿元听见他说:“帝王都喜欢屈原这样的臣子,竭忠尽智,以事其君。”

阿元想,我没有错。这株峻挺的植木背后,是一颗扭曲的心。她知道这样被迫长大是什么滋味,她再熟知不过了。

她出声:“殿下来不是与我谈这幅字的吧?”

楚琮仍是侧身,望着那幅字。他的侧颜清逸,暗藏的锋利妥帖安置在唇角与眉间,似乎只消扬起半分笑,便能将那风刀霜剑如雪般融去。

阿元暗暗想,偏那风刀霜剑在他心上,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心是融不了,化不开的。

“你到此间,仍学不会谨言慎行四个字。”楚琮轻飘飘看了阿元一眼,“野性难驯,是不是?”

阿元笑了笑:“不是一个‘野’字难驯,而是心。我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这方宫阙却总想幽困住人的心。”

楚琮怔了片刻,望向阿元:“父皇呢,他也想锁住你的心?”

阿元蹙眉尖尖:“他……身不由己。”。

楚琮明白这四字的沉重与悲凉,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很宠爱你。”

“他待你们呢?十分严酷么?”

楚琮想了想,只回了四个字:“不过尔尔。”

他的生母分位不高,又且早逝,宫中拜高踩低已惯,如他这般不得宠的皇子,虽披着一身华锦,底下却全是箭簇、溃脓与腐草。那些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临到头来,不过尔尔。忍情抑性,他伪装得很好,许多时候,他连自己也骗过了。

“我这么说,你或许觉得我恃宠而骄……”阿元用手拨弄了一下余温已残的翡翠袖炉,“他……赐给我很多东西,也常嘘寒问暖。但……我们之间常至于无话可谈。多数时候,是弘微在我们中间穿针引线。我和陛下,不过是有着血缘的陌生人。这十数年折断的恩情亲缘,并没法子弥补。”

楚琮似乎诧异于她的坦白。

阿元就着他的诧异说下去:“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也算同父异母。但从陛下身上,我并没有得到我所久久期待的感情。就像从你身上,我得不到长兄的情感一样。”

楚琮背手立着,静如一棵深树,阿元以为他不会开口。

他转过身来,眼神像一抹云絮,从她脸上漾开到别处去:“人说血浓于水,我倒觉得,有人生来便亲缘淡薄,无人可亲。”

阿元后知后觉地垂低了脸,缓缓道,“其实方才这些话,我连弘微也没有讲过。他带我来,又陪我留下,很费了一番精神。我怕他失望。”

楚琮的唇角微微一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任弘微不想离开?他文治武功皆出众,如今在御前,只要陛下金口一开,他可挣旁人十倍的功名不止!可陛下为了让他伴你左右,月下花前,至今没有封他一官半职。”楚琮那隐隐的笑意里藏着世事的洞明与人情的险恶,“因你的缘故,他将埋没他一身的才华禀赋。只因为你想隐居山野,与他双宿双栖。”

阿元一时愣住,哑口无言。

楚琮扫了她一眼,犹豫片刻又开口道:“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举荐任弘微。”

楚琮见阿元有拒绝之意,又忙拦住她的话道:“别急。我知道,你在宫中激起了不少暗怨。你腹中的孩子,也有人想要除掉,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来?”

“你……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你宫里的柳绵,同我宫里的小太监张枝,恰是同乡。据张枝说,柳绵父母皆亡故,是由外祖母抚养长大。每到会亲日,外祖母必不惜路远车乏,也要来宫外同柳绵相见叙话。今年的会亲日,张枝却说不见了柳绵的外祖母。张枝疑惑是否是外祖母过了身。但柳绵对此讳莫如深……我觉其中有蹊跷,便命人去寻柳绵外祖母的下落。乡人说,这外祖母已被大官儿接走过富贵日子去了。”